从空中往下看，裸露的大地遥远而又亲切。

　　两天后太阳升起来时，精灵们的迁徙队伍才走到第一座山的半山腰。

　　“我们走得很慢。”烟斗爷爷说。两天没吃东西，烟斗爷爷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好几次差点儿滚下山谷。精灵奶奶比他年轻，情况稍微好一点。

　　“我们已经用尽全力了。”精灵奶奶说，“我们能到达的，大家不用担心。”

　　他们说的能到达，并不是说他们自己，而是说他们的家族。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荒山上没有树木和杂草，甚至连一块大一点的、可以藏身的岩石也没有，漫山遍野，全是细碎的石子儿。太阳越升越高，光线越来越强。空气中的温度升高了，地面也渐渐被阳光烤热了。

　　精灵们原本就惧怕炎热和强光，加上连续几个月的奔波，一个个都体力不支了。

　　“糟了，烟斗爷爷倒下了。”一个精灵喊道。

　　“他太劳累了。”精灵奶奶握着烟斗爷爷的手，对大家说，“我们不能没有他。皮靴兄弟，把装露珠的葫芦拿来，给烟斗爷爷喝点儿。”

　　昏昏沉沉之中，烟斗爷爷听到“露珠”两个字，突然醒了过来。当他发现大家正围着他，要喂露珠给他喝的时候，他生气了：

　　“谁也不许违反规定！如果你们一定要喂我喝露珠，我宁愿独自往回走，孤独地死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烟斗爷爷用微弱的声音，吩咐大家：“不要管我，你们尽管往前走。我休息一会儿，等恢复了体力，会来追你们的。这儿不能久留，越到中午，天气越热，大家赶紧去找一个藏身的地方，躲避中午的阳光，只有这样，我们的家族才能保存实力，坚持到最后。”

　　大家都哭了，黑蜘蛛尤其哭得厉害。

　　烟斗爷爷说：“大家不要哭。你们把我的烟斗带到精灵谷，留作纪念吧。”说完这话，烟斗爷爷闭上了眼睛。

　　皮靴兄弟从车上拿来一块白色布单，盖在烟斗爷爷身上。

　　“别哭了！每人向烟斗爷爷鞠一躬！每人捡一颗石子，放在烟斗爷爷的身旁，为烟斗爷爷垒一个坟。我第一，大家轮流来，跟我走！”精灵奶奶说。

　　精灵奶奶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放在烟斗爷爷身上。

　　精灵们和拉车的老鼠们，都一一向烟斗爷爷鞠躬，一一放上代表思念的石头。队伍继续朝前移动。每移动一步，精灵们都会回头再看一看……

　　第三天黄昏来临时，精灵们终于翻过了第一座山。精灵奶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了。抬起头来看天边的夕阳，夕阳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红色车轮，从天边一直朝她滚来。车轮越来越大，充满了天地之间。在天地间漫无边际的红色光辉里，精灵奶奶飞起来了……

　　飞，飞，精灵们的心里长着一对透亮的翅膀，飞得很高很远的。但他们小小的身子，却是不能随着心的翅膀飞起来的。从前，当他们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当所有的人类都相信精灵的存在的时候，精灵们是能飞的，那时候，人类也能飞。在一些月圆之夜，他们乘着透亮的心灵翅膀，飞翔在瓦蓝的天幕之下。

　　精灵奶奶仿佛回到了从前，现在，她又飞起来了……

　　“精灵奶奶，精灵奶奶！”看见精灵奶奶倒在路边，眼镜先生吓坏了，惊叫起来。

　　大家都围了上来。

　　“给精灵奶奶喝点露珠吧。”一个十岁的小精灵说，“我宁愿从现在起不喝，把我的那份让给精灵奶奶。”

　　“我的也让出来。”“还有我的。”“我的。”一群小精灵像商量好了似的，齐声说：“我们从现在起，不再喝露珠了。我们要和大家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你们胡闹！”皮靴老大生气了，“如果你们这样，烟斗爷爷不就白死了吗？还有盘子爷爷、笔筒奶奶、硬皮书叔叔和婶婶……为了你们能够最后到达，他们都永远躺在路边的乱石堆里了……”

　　突然，空中响起翅膀的扑扇声。

　　一只鹳鸟降落在山坡上。

　　又一只鹳鸟降落在山坡上。

　　第三只鹳鸟降落在山坡上。

　　成百只鹳鸟降落在山坡上。

　　鹳鸟妈妈拨开围在精灵奶奶旁边的精灵们，冲到精灵奶奶身边：“精灵奶奶，精灵奶奶，我把我的朋友们都叫来了，我们来帮你！”

　　清凉的露珠滴进精灵奶奶干渴的双唇，流进她的嘴里。精灵奶奶的嘴唇动了，接着，她的眼睛睁开了。

　　“怎么？我到了鹳鸟国吗？为什么到处都是鹳鸟？精灵们呢？他们哪去了？还有我们的老鼠朋友和黑蜘蛛朋友呢？”

　　皮靴老大告诉精灵奶奶：“我们都在这儿呢。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鹳鸟愿意帮助我们，他们驮着我们，很快就能飞过荒山和河谷，到达精灵谷。”

　　“是真的吗？”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精灵奶奶简直不敢相信。

　　“是真的。我保证。”鹳鸟妈妈说。

　　鹳鸟妈妈吩咐大家：

　　“原则上是一只鹳鸟带一个精灵。老鼠和马车麻烦点儿，东西太多，怕万一东西掉下去，砸了下面的人。怎么办呢？我们只能用古老的办法了。究竟是什么办法，大家一会儿就知道了。大家自愿配对。现在，我来宣布飞行纪律：第一，飞行期间，精灵们不得撕扯鹳鸟的羽毛，我们鹳鸟是非常美丽的，我们都非常爱惜我们的羽毛；第二，飞行期间，乘客要绝对信任自己的飞行员。不管飞得多高，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风向和气流，都不要惊慌失措，以免发生坠机事件……”

　　这时，有一只鹳鸟提醒她：“是坠鸟事件。我们不是飞机，是鸟，鹳鸟。”

　　“对，我们不是飞机，是鹳鸟，但我们比飞机飞得好。我们是绝对安全的，从来都不会迷航。我们是候鸟，长途飞行是我们的看家本领。我们每年去非洲过冬。我们……”

　　另一只鹳鸟提醒她：“鹳鸟妈妈，你扯得太远了。”

　　“是啊，扯得太远了。”鹳鸟妈妈不好意思了，“我说到哪儿了……对，我们是绝对安全的。跟你们相比，我们是一些巨大的鸟，有一米高，而你们呢，不过只有三十厘米高。我们每年要给人类运送成千上万个孩子，有些孩子非常胖，足足有十千克，甚至更重一些，我们从来没有摔死过孩子，如果有哪个孩子没有长大就死了，那是因为他们得了病，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跟我们无关……唉，我又扯远了……第三，鹳鸟们不要去冒险，不要随便乱放行李和邮包。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的鹳鸟飞累了，把邮包往云彩上一放，就打盹去了，结果，得飞上好几万里，到海里去捞。因为当云变成了雨的时候，邮包就随着雨点落到地上，又被水流冲进了大海……”

　　“希望我的运气好，不会碰上这样的事情。”眼镜先生悄悄地对黑蜘蛛说。

　　鹳鸟妈妈终于讲完了。

　　精灵们背着自己的行李，爬上鹳鸟光滑宽阔的背，稳稳地坐着，等待飞行。

　　二十只个子最大的鹳鸟负责运送老鼠和车辆。他们将长长的嘴伸进胸前的羽毛下，一、二、三！像变魔术似的，每只鹳鸟都从胸前掏出一块白色的大方巾。他们将方巾摆在地上，用嘴叼起老鼠，一只一只放在方巾中央，再把马车放上去。一、二、三、四！把方巾的四个角叼起来，四、三、二、一！方巾被扎成了一个漂亮的包袱！

　　“放我们出来，我们会闷死的！”老鼠们在包袱里蹦跳、挣扎。

　　“别慌，别慌，包袱角上都给你们留了个小口子，让你们透气，让你们看风景！”鹳鸟们说。

　　老鼠们将脑袋从方巾角上伸出来，长长地透一口气：“嗯，这样就好多了！”

　　这就是鹳鸟们的古老方法，他们给人类送孩子时，用的就是这样的打包法。

　　烟斗爷爷的积木房子、捕蝴蝶网、烟斗和黑蜘蛛，也被打成一个包袱，挂在一只红嘴鹳鸟的脖子上。

　　黑蜘蛛从包袱里爬出来，沿着鹳鸟的脖子往上爬，黑蜘蛛爬到哪儿，她的白丝就吐到哪儿。

　　“嗨，你别一边爬一边吐痰好不好？太脏了！”红嘴鹳鸟厌恶地说。

　　“对不起，这不是痰，是丝，我整天吐丝，爬到哪儿，就把丝吐到哪儿，这是我的习惯……”黑蜘蛛可怜巴巴地说，她生怕鹳鸟一生气，就会把她从脖子上摔下来，不带她飞了。

　　“你注意点儿。”听黑蜘蛛这么说，红嘴鹳鸟的口气缓和多了，“你干吗要整天吐丝呢？你把丝吐出来干什么呢？”

　　“我用丝来织网。”黑蜘蛛说，“我整天织网，织了三十年了。”

　　“你不能织点儿别的什么吗？比如说，围巾什么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就有一条漂亮的围巾，整天围在脖子上……”红嘴鹳鸟说。

　　“围巾？围在脖子上……也许我也可以试试。”黑蜘蛛高兴地说。

　　第一只鹳鸟飞起来了，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鹳鸟们伸出脖颈，扬起长腿，头和脚扯成一条优美的直线，轻盈地扇动双翼，随着气流越飞越高。这飞行的场面是如此壮观，他们飞行的姿态是那样潇洒飘逸……

　　精灵奶奶坐在鹳鸟妈妈的背上，鹳鸟妈妈飞得平稳优雅，随着她双翼有力的扇动，凉爽的风儿一直伴随着她们，托举着她们，仿佛要把她们送上碧蓝的苍穹尽头。

　　从空中往下看，裸露的大地遥远而又亲切。

　　“看，那棵树！”精灵奶奶说，“那不是你的家吗？”

　　枯树立在荒凉的大地上，显得孤零零的。

　　“那儿不是我的家。但我有一个包裹存在那儿，我得去取一下。”

　　鹳鸟妈妈告诉精灵奶奶，鹳鸟们的家在美丽的亚尔萨斯。那里的人把鹳鸟当做好运的象征。那里的人们成立了一个援助鹳鸟委员会，邀请专家讲课，教会人们如何建造和修理鹳鸟巢。人们还在餐厅里贴出告示，让大家不要吃青蛙腿，因为青蛙腿是鹳鸟最爱吃的食物。那儿的告示上写着：“请将这种美味的好食品留给我们的下一代和我们的鹳鸟邻居！”

　　“啊，看来那儿确实是个好地方。”精灵奶奶说。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打算带着我的孩子去亚尔萨斯，那儿是全世界鹳鸟的家乡。”鹳鸟妈妈说。

　　鹳鸟妈妈轻轻地停落在树杈上。小鹳鸟看见妈妈回来了，欢快地拍打着羽毛还没长齐的翅膀，一副跃跃欲试想飞的样子。鹳鸟妈妈从胸前掏出一块白色方巾，不由分说就把小鹳鸟包裹起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坐好了，我要飞了！”鹳鸟妈妈对精灵奶奶说。

　　鹳鸟妈妈再次飞起来，她越飞越高，精灵奶奶回头看时，枯树渐渐小了，小了，直至不见了。鹳鸟妈妈已经带着她远离河谷了。

　　精灵奶奶想起了格里格。“那个巫婆呢？她怎么样了……”精灵奶奶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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