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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代价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6月04日 15:03  《阅读前线》 

  探视间里,青鱼的脸色惨白,一双死鱼眼死死盯住我。我勉强地一笑,递给他一大包东西。

  “都是你爱吃的。”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青鱼也许是不想说,而我却是实在找不出什么来说。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走了。”我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青鱼仍像没听见似的,呆滞地望着我。我终于受不了这种异常压抑的沉闷,站起来,扭头便走。我刚迈出门口,便听到身后一声凄厉的哀嚎:

  “别走!”

  我转过头去,青鱼站了起来,眼里流淌着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无助,似在苦苦哀求,但我不敢再多呆一秒。我挤出一丝笑容:“我还会再来的……”话没说完,我已冲出探视间,冲出看守所的大门,一口气冲到一个角落,一个可放声大哭的角落。泪疯狂地飞,一条条旧伤口纵情地破裂。

  认识青鱼那年,我初二,蹬着高跟鞋,抹着复杂的眼影,揣着看破红尘的忧郁。也许是我异样的成熟吸引了青鱼,很快,我便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是一群令我羡慕的人,横行于学校,快乐而自由。他们无畏地逃课,庄重地滴血结义,肆意地抽烟喝酒打牌,纵情地跳舞打架骂街,快乐地沉溺于各自的成熟。我也成熟,但我不够成熟。我时常在他们之中,又时常游离于他们之外。因为他们是被老师和家长彻底放弃的一群人,而我不是。原因很简单:我成绩不差。但我仍不愿离开他们,因为他们完美展现了我那时对青春的诠释:年少本应张扬,年少本应轻狂,年少本应不羁,不是吗?

  青鱼是他们中的头儿,是个满嘴粗口,在别人头上砸个窟窿也不眨一下眼的狠角色。但他对我说话却是轻声细语,十分温柔。我敏感地感觉到了些什么,却也只能装傻。因为那时我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一个不属于这个群体的人。他聪明而优秀,是学校足球场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是物理老师的宠儿。他叫鲸,在高中部。

  我与鲸的交往远比与青鱼的交往亲密。但我一再对青鱼隐瞒,而青鱼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一个明媚的周末,鲸约我去放风筝。我们在广场忙了一下午,大汗淋漓,但风筝却没有飞起来,我们也并不在乎。收拾好风筝,我们准备回家。青鱼忽然铁青着脸出现在我们面前,后面跟着他的一帮兄弟,那架势像要把我们生吞活剥似的。我们的快乐迅速刹车。想到青鱼一向冲动而暴力,我的心率迅速蹿到120。

  青鱼夺过我手中的风筝,又招呼了他的一个兄弟,居然放起风筝来。三分钟后,风筝升到了高空。青鱼一脸得意地向我走来:

  “我跟你朋友说几句话,你先回去。”

  “不行!什么话不能当我面说?”

  “我们男人的事,你在不方便嘛。”

  青鱼叫了一个人送我回家,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押解。

  “别伤害他。”我流着泪叮嘱青鱼,但我心里清楚我无法阻止他们的任何行动。

  青鱼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一到学校就听到鲸大败青鱼的消息。我吃一惊,一打听才知道青鱼昨天居然和鲸赛点球,鲸也不在意青鱼的一大帮兄弟在一旁握紧拳头瞪着他,把青鱼败得一塌糊涂,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青鱼也居然输得心服口服,没有大打出手。我暗暗松了口气。

  很快,我因为他的点球大赛出了名。事情传到了班主任那儿,她又一次气急败坏地把我请进了办公室。

  我一进门,她示意要我坐下,递过来一杯水。然后她把一张试卷摊在我面前,上面有红红的“99”和我的名字,是上一次语文基础知识测验的试卷。

  “你这次是全班第一,差一分就满分了。这么好的底子,你为什么就是要糟蹋自己,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呢?为什么不安安分分读书呢?你父母那么关心你,老师那么器重你,你就不知好歹?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让你这么离不开啊……”

  我终于受够了她的好心,一把抓过试卷,当着她的面撕成了碎片,趁她还在惊讶之时,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办公室。

  青鱼站在门外等我。

  “怎么样啦?她没为难你吧……”

  “没事,只是我回不了家了。”我记得爸爸说过,只要我变坏就打断我的腿,再也不让我出门了。

  “发生什么事了?”青鱼比我还紧张。

  “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的,你不要管我,也不要跟着我。”我用出奇冷峻又极坚决的口吻说。

  青鱼呆在那儿发愣,我已跑出很远,我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我就走不了了。

  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远,天色渐渐暗了。我神情凝重地站在街头,心里冰凉冰凉,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沧桑。那一刻,心里第一次空荡荡的,容不下任何人:爸妈、鲸或是青鱼,一个都容不下。只是一瞬间,我做出了决定:我要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

  当晚,还来不及走,留宿在一家10元一晚的招待所。我在那间破烂发臭的屋子里酣然入梦,却不曾想外面已开始了“全城大搜捕”,不曾想有人为我彻夜流泪。

  第二天中午,我在一家小饭馆门口,被三辆不同方向驶来的车同时围住。爸爸来了!那一刻,我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但我没哭,只是固执地扭头就跑,虽然我知道我走不了了。

  第一次如此艰难地踏进家门。妈妈一开门就将我紧紧抱住,口中喃喃地念叨,大颗大颗的热泪往我脸上掉。沙发上齐刷刷坐着四位老人,我既心虚,又心酸,却仍执拗地在妈妈怀里翘着头,没有回应妈妈一滴泪。

  爸进来了,悲凉的气氛顿时充满杀气。他用布满血丝的眼恶狠狠地盯着我,似乎要用眼神里的怒火将我熔化。只是这种怒火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终爸爸的眼里掉出了一滴泪,我从没想过这样的一双眼也能掉泪。

  那一刻,我不掉泪的决心几乎被摧毁,但我竟然真是没有掉一滴泪,漠无表情地从妈妈的怀抱中挣扎出来,转身回房。在我转身的那刻,我却感觉到了这屋子里的爱被我硬生生折断了。锁上房间的门后,我终于无声地落泪了。

  回到学校,老师出奇的平静,像没有事发生过一样,仍常常找我谈话。我也像往常一样左耳进右耳出,只是不再顶撞她,也不再背后取笑她。

  我又不可救药地回到了青鱼他们当中,只是更像一个总在他们身边的旁观者,不愿理会任何事,但我仍未想过离开他们。

  直到一天,妈妈气冲冲跑来学校责问我是不是在她包里拿了钱。我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向她怒吼道:

  “你女儿决不会是小偷!”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向我的好友小白诉说了此事,小白也一脸同情。

  回家后,妈妈气消了,才告诉我放在家里的钱包里少了一百块,问我这几天有没有带人回家。这时,我才想起小白,但我不愿相信是她,极力为她辩护。毕竟她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啊!

  第二天,妈妈瞒着我到学校找班主任帮忙,班主任立刻把小白请进了办公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白终于说出了令我痛不欲生的真相:她一共偷了三次,每次都是一百,都是在我带她回家时。为了让班主任为她保守秘密,她答应说出青鱼等人的事,以及我与青鱼、与鲸之间的关系。我不知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一星期后,青鱼一帮人被勒令退学。几乎同时,小白也转学去了外地,再无音讯。

  最亲密、最信任的朋友的欺骗让我痛苦至极,而她在为了保全自己时对朋友的出卖,让我鄙视她、痛恨她,也鄙视自己、痛恨自己。

  青鱼每天在校门口等我,默默地送我回家,默默地接我上学,希望可以安慰我。

  突然有一天,青鱼没来学校接我。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那天下午,青鱼的前任女朋友交给我一封信,叫我转交青鱼,说是为了避嫌,还说如果我不相信可以拆开来看。我笑了笑说,我又与他没什么关系,但我可以帮忙转交。她感激地笑了笑。

  连续几天,还是不见他的踪影,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开始着急了。我把那封信交给了他的一个朋友,叫他如果见到青鱼,务必马上转交。

  两个星期后,青鱼终于出现在校门口。我赶忙冲过去问青鱼发生了什么事。青鱼第一次对我气冲冲地吼道:

  “我为你的朋友伤成这样,你却这样小肚鸡肠地怀疑我!”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你怎么受伤了?我怎么怀疑你了?”

  这句话好像火上浇油,青鱼更大声地向我咆哮着:

  “你装什么傻!为什么不把信给我?”

  “我不是叫人转交给你了吗?”

  “谁啊?叫他过来对质啊!”

  “好!”

  我找到了他那个朋友,那个人却矢口否认。我这才想起了青鱼女友的出手阔绰。

  “你还想说什么吗?你不知她是有急事找我帮忙吗?现在全被你耽搁了。”

  我百口莫辩,懊恼地走回教室。

  一个朋友过来安慰我,却不经意透露出一件更让我懊恼的事:原来青鱼这几天的失踪是因为帮我那帮朋友打架受了伤。她们让他帮忙的条件就是帮青鱼追我。原来她们都知道青鱼的下落,原来她们接近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利用青鱼。

  我突然像陷进了无边的黑暗中,孤单无助。这一切的义气、友情都只是骗局!他们真的成熟了,虚伪而工于心计。

  我回到家,在阳台外吹了一夜风,把往事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心痛了一次又一次,才渐渐清醒。这些事岂是第一次发生呢?他们每个人都早已习惯这种虚伪的义气,而我不能。

  天快亮时,我钻进了妈妈的被窝。妈妈温暖的怀抱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我将真正与他做个了结。

  天亮了,我找到青鱼,与他坦白地说明了一切,然后叫他以后不要来找我,我以后也不再是他们任何人的朋友。

  青鱼点了点头:“我早知道你不属于我们,我也不想耽误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轻松地舒了口气,想着下一步该找谁。其实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了。我与青鱼断绝关系的消息一传开,平时对我百般亲热的人也马上成为陌路人。这一次,我没有心痛,反而很开心。

  除他们之外我没有更多的朋友。这时鲸来找我,正式提出希望我做他的女朋友,但此时的我已心灰意冷,不再想考虑更多的事,不再在意这校园里种种的诱惑。从此,我在这校园里形单影只,默默地读我的书,走我的路。

  那以后再也没有了青鱼的消息,直到最近在报上看到他入狱的消息。

  我终于在探视间见到了那个已苍白憔悴、锐气尽失的青鱼,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是心痛青鱼,抑或是心痛自己,抑或是感慨我们的成长。其实我骗了青鱼,我不会再去看他。几天后我就会离家远行,临行前我给他留了一句话:

  “别再糟蹋自己了。”(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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