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迷乱，烟水浮动；清风徐徐，蛙鼓声声。蜻蜓飞过清水塘边，像是约好了似的，每天黄昏都聚集到洁净的小院子里来；萤火虫沿着窄窄的田埂款款低飞着，点亮了一盏盏明亮的小灯笼，或排成蓝色的长阵，或悄然划出道道金线，忽上忽下，时明时暗，若有若无。当你想追逐着它，或者终于将它捧捉到手里，正准备仔细地观看时，不料它又悄无声息地突然溜走了……

　　乡村的夏夜是小孩子捕捉萤火虫的夜晚。在那清凉如水的老井台上，在那星星洗澡的清水塘边，在那金色的小山似的草垛间和谷堆上，在那开满紫色的扁豆花、白色的葫芦花和浅蓝色的“打碗碗花”的篱笆墙边……小小的、美丽的萤火虫，引发出了乡村孩子们多少幻想、多少牵念。这幻想，这牵念，也如点点灯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经久不灭，使小乡村的夏夜充满无限的情趣和生机。

　　小先圣转眼已经4岁了！他长得真是逗人喜爱：圆嘟嘟的脸蛋，宽宽的额头，淡淡的眉毛，眼睛不大，却那么机灵有神。当然，最有特点的是他长着一个老邓家祖传的圆圆的鼻头儿，看上去那么朴实而又好玩。

　　他是外公、外婆、祖母，当然还有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全家人天天都是这个抱抱那个摸摸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因为妈妈要下地干活儿，有时候还要去蚕房院子里采桑喂蚕，所以他一两岁的时候，总是祖母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唱着古老的广安民间童谣。其中有一支童谣，小先圣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月儿弯弯照楼台，

　　打个呵嗨瞌睡来。

　　瞌睡虫，我的乖乖，

　　哎哟，哎哟，

　　瞌睡虫，我的乖乖……

　　常常是，一家人坐在夏天傍晚的院子里乘凉，祖母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低低地哼着这首童谣，哼着哼着，小先圣没有入睡，劳累的祖母自己却打起了瞌睡……

　　当然，这是他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他长到4岁，可以满院子奔跑了。他的姐姐先烈比他大两岁，是他最好的玩伴。小先烈也十分疼爱自己的弟弟。她带着他，教会了他所有广安乡村幼童常常做的那些游戏，像掷石子儿啦，打水漂啦，斗蛐蛐儿啦，捕蜻蜓啦，逮知了啦，还有打碰碰钱、摘桑葚儿等等。

　　不过，望子成龙心切的邓绍昌，却巴不得小先圣天天都能安静地坐在那儿认认“刀尺口，人手走……”一类的生字，或者背背他教过的那些简单的古诗。

　　从3岁开始，小先圣就跟着父亲学背古诗，到4岁时他已经能背出十几首了。他记得最牢的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有一首《绵州巴歌》：“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

　　有一天傍晚，一家人吃完了饭，又坐在院子里，看小先圣晃动着圆圆的小脑袋，背起小手儿，大声地背这首《绵州巴歌》。

　　背完了，父亲满意地夸奖他说：“这个小鬼脑壳，背得一字不差哩！那么，你还记得这首歌子的意思吗？”

　　于是，小先圣又像背书一样给大家说道：“有一条大河，流到豆子山那里，就会发出扑通扑通打鼓一样的声音；流到了扬平山，就像从天上撒下白雨了嘛……”

　　“莫急，莫急，接下去是什么呢？”

　　“接下去就有了小龙女。小龙女是织布的好手——对了嘛，小龙女就像妈妈的手一样灵巧，织出的布有二丈五尺……”

　　“哈哈，要得嘛！要得嘛！自己还能联想到妈妈身上去。”爸爸赞赏地说。

　　妈妈在旁边听到小先圣的话，放下针线活儿，一把搂过儿子，疼爱地揪了揪他的小圆鼻头说：“小鬼脑壳，真是妈的好娃儿呀！妈没白疼你……”

　　“妈，你摆的那个龙门阵里，也有一条小龙，我最爱听，你再给我摆一摆嘛！”小先圣忽然想到妈妈讲过的一个故事，央求妈妈道。

　　“要得，妈，你再摆一摆嘛！”姐姐先烈也挨着弟弟坐下了。

　　“好吧，妈再给你们摆一摆。不过，妈不记得了，上次讲到哪里啦？”

　　“我记得！我记得！”小先圣抢着说，“讲到了那个小娃儿在华蓥山的仙鹤洞里和仙鹤一起打败了蛇精，得到了宝珠子，就要去救渠江两边的大旱……”

　　“好，妈就从这里讲起……”于是，妈妈就又给两个小家伙讲了那个在广安民间广为流传的童话故事：

　　……那个小娃娃得到宝珠，仙鹤将他送回了家。到了家里，小娃娃手捧宝珠叫道：“老公公，老公公，我将宝珠取来了，怎么还没下雨嘛？”话刚落音，只听得“嚓嚓”一声，电闪雷鸣，渠江两岸哗哗地下起了大雨，干枯的禾苗起死回生了。人们笑啊，跳啊，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一天，两天，三天，哎呀，这雨就是不停，原来干涸的田地现在又成了汪洋一片，房子被淹了，人们只好往高处搬。小娃娃看见这情景，心里更着急了，哭着说：“老公公，有什么办法能叫这雨停下来呀？”就在这时，那只仙鹤又飞来了，仙鹤说：“要得雨住，你快把宝珠含在口中，不过，这时候你会变成一只小青龙，游到东海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说完就飞走了。望着遍地汪洋，小娃娃心如刀绞。看看雨还在哗哗地下，水在一寸一寸地往上涨，听着村子里的人一阵阵的哭喊声，他猛地跪在妈妈面前，流着泪诉说了仙鹤的话，他告诉妈妈：“妈，我只有变成小青龙，才能退去这大水，不然，村里的人就只有被洪水困死，老百姓遭的罪就更大了。”望着儿子，妈妈说：“好娃儿，别只想妈了，只要能退走洪水，救得村里人，妈让你去。快，快呀！”小娃娃哭着站起来，拿出光灿灿的宝珠想吞下，又不忍心，妈妈大声喊道，“娃儿啊，莫再迟疑了。”小娃娃一怔，一下将宝珠放进口中，一道闪电，一阵惊雷，小娃娃突然冲出家门，跳进了水中。雨住了，风停了，雷声闪电都停了，村子里的人看见，小娃娃在水中渐渐化为一条青色小龙。他游到那里，水就随他退到那里。望着儿子变成小青龙，妈妈心中好悲伤哟。她扶着家门朝小青龙喊着“儿啊！儿啊！”每喊一声，小青龙就停住回头一望，一共回头望了六六三十六次，直到听不见妈妈的喊声。大水退去了，渠江两岸从此风调雨顺，老百姓又安居乐业了，那小青龙回头望娘的地方便成了一个个险滩，后来人们为了怀念这位小娃娃，就把他下水的地方叫做“青龙嘴”。他望娘时留下的滩也叫做“四九望娘滩”。

　　故事讲完了，小先圣的眼睛在夜色里忽闪忽闪着，心儿好像已跟着那个小青龙飞到了远方。

　　“妈，这么说，那个小娃娃变成了小青龙，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了？”

　　“是呀，不过他是为了救老百姓才变成小青龙的，他是他妈的好娃儿呀！”

　　“妈，小青龙真好呀！”小先圣咬着指头说。

　　“怎么了，你也想变成小青龙呀？”姐姐故意做鬼脸逗他。

　　“不，我不要离开妈妈！我要问问老公公，有没有别的法子又不离开妈妈，又能让大雨停住……”

　　“听听，这个小鬼脑壳！还蛮多鬼点子哩！”爸爸在一边修理着那架织布机，满意地称赞着儿子。

　　这时候，一阵凉风吹来，屋后的那片慈竹林里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爬动一样。

　　姐姐先烈故意吓唬小先圣说：“呀，鬼怪来了，快进屋里去躲起来啊！”

　　小先圣却一点也不害怕，独自跑到院墙边，朝着慈竹林大声喊道：“鬼呀，快来呀！我就在这里，来捉我呀，来呀……”

　　倒是天生胆小的姐姐先烈，吓得赶紧躲藏到妈妈身后去了。

　　小小的乡村院落里，充满了祥和欢乐的气氛。小先圣在慈竹掩映的小院子里，欢度着自己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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