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幢破旧的建筑里。那是一个屋顶好高好高的大厅。

　　然然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

　　没人回答。只有然然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突然，右侧的一扇门后传来开启门锁的声音。然然的眼睛瞪大了。

　　沉重的门被打开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一位老人深深的叹息。

　　却不见有人出来。

　　然然慢慢走进那扇门。

　　这是一间古老的装满图书的房间，似乎多少年没人光顾。然然的目光掠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目光停在一排羊皮书上。

　　一本书忽然从书架上掉下来，落到半空中的时候，书自己打开了，就像两只翅膀扇动而没有头的鸟，停在空中。接着它又飞翔起来。书页哗啦啦翻开来，抖落的尘土被一束阳光照得雪亮。书停落到然然眼前。然然定睛看去，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她正在疑惑，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这座城市将面临一场灾难，既不是大楼倒塌，也不是飞机坠地，而是所有的人将失去良知……”

　　“你是谁？”然然叫起来。

　　那只没有头的“鸟”，猛地向前飞了一下，“啪”地撞在然然的脸上！

　　然然惊醒了，看看周围。她仍然坐在地铁车厢里，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心里还在扑通通地跳。然然看看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几个乘客，而所有人也同她一样，昏昏欲睡。

　　猛地，然然觉得右侧有双眼睛正在注视她。转过脸，然然恰好与那目光相对，心中不由一惊！然然觉得似乎一道寒光掠过，心里激灵一下。她又想起了刚才的梦……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鹰鼻子鹞眼，即使不说话，也是挺阴险挺凶狠的样子。

　　然然急忙把脸转过来。

　　这已经是末班车了。途经的一个车站的站台上，然然看见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往墙上安装一只灯箱。与其说是灯箱，不如说是一台巨大的电视。灯箱里正在反复播放一个动画广告。那是一只手舞足蹈、面目有些狰狞的兔子。它呼啸着，一会儿旋转，一会儿狂笑，一会儿装酷，变得一动不动，看的人以为它变成了“呆照”，没有想到，它呼的一下朝你窜过来，把你吓得不由得后退好几步……画面的背景是深蓝的，兔子的颜色经常变化，大部分时间是紫色的，很刺激，很疯狂，也很恐怖！

　　今天晚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让人害怕的事情啊！然然想，她看看四周，大家都还在睡觉。

　　车到站了。然然和同学们提着乐器盒子从车厢里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原本安静的站台马上沸腾了。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几岁、气质优雅的女教师，她叫杨杨。

　　杨杨老师笑着说：“你们又不困了？”

　　一个拎着装小号的盒子、长得很帅的男生对她说：“报告杨杨老师，刚才我没睡着，不过您的得意门生然然睡着了，还说了梦话呢！”

　　“金豆瞎说！”然然反驳他，“我根本没有说梦话。”

　　“说梦话，自己是听不见的……”金豆说，“要是能听见，不是梦话，那叫自言自语。”

　　金豆的嘴很厉害，那两片小薄嘴唇又能说，又能吹小号。然然不再理他。

　　杨杨老师一把搂过然然，心疼地说：“这几天连着演出累了吧？……”

　　还没有等然然回答，金豆就愤愤不平地嘟囔：“当然累了！哼，为什么他们大人就有大轿车来接，我们就得自己坐地铁回家！”

　　提着圆号的男生甄东随声附和：“就是，就是，欺负咱们是小孩。”

　　然然说：“甄东，坐什么车不一样，干吗非得坐大轿车？”

　　“那你还累得睡觉！”甄东说。

　　金豆也振振有词地说：“这不是坐什么车的问题，而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

　　一个老头儿走下台阶与他们擦身而过。他的样子有点怪，白衬衫，有背带的短裤，黑皮鞋，可惜都是脏兮兮的，胡子没刮，头发蓬乱，胸前挂着一块大怀表，手中提着一把雨伞——外边没有下雨呀！

　　大家纷纷好奇地看他。

　　“你们快来看！”有人发现了兔子的广告。

　　“每个车站都有！”

　　没有人再关心老头了。大家一起围上去，聚精会神地看兔子。看了一会儿，有人就开始手舞足蹈，龇牙咧嘴地学了起来。

　　杨杨老师皱皱眉，这是她见过的表情最凶恶的兔子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制作这样恐怖的形象，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又要推销什么产品。

　　杨杨老师刚要动员孩子们赶快回家，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怒吼吓了一大跳！——

　　“为什么不等我！”

　　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见那个怪老头正在和站务员争吵：“为什么不等我！你们昨天就没有等我！”

　　女站务员冷冷地答道：“这又不是您的专车。您迟到了，不能怪我们！”

　　“那你马上打电话叫一辆车来！”老头儿用雨伞尖狠狠地戳着地面。

　　“不可能。末班车刚刚开走，请您回去

　　吧！”

　　老头儿指着胸前的大怀表：“胡说！末班车11点发车，到达本站应该是11点27分30秒。你们提前开了20秒！”

　　服务员苦笑着看他。

　　老头儿又提高了嗓门吼叫：“你们为什么不等我？！”

　　站台上乘客们纷纷围到老头儿跟前，然然和同学们也拥了过来。

　　杨杨老师问服务员：“怎么回事？”

　　服务员厌恶地说：“这是个疯子，昨天晚上他就来捣乱。”

　　杨杨老师招呼大家：“同学们，咱们走吧！太晚了！”

　　大家慢慢朝外走，身后又传来怪老头的叫喊：“你们敢对我这样，你们这些傻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孩子们又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现在没有时间，等我有了时间，我要把你们地铁炸成碎片！不过，你们马上就要受到惩罚了！”怪老头怒吼着。

　　两个保安走到老头儿面前，一边一个攥住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往站外拖，老头儿就势把自己的双腿攒起来，双脚离地，让他们架着走，看上去挺滑稽。

　　金豆噗嗤笑了。

　　怪老头对着同学们大叫：“小东西们！你们还傻看着干什么，还不揍他们！”也不知道他是要揍保安还是要揍金豆。

　　保安的手可能加了劲，老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女孩子吓得往后跑，杨杨老师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护住她们。

　　然然突然跑上前去，对两个保安说：“叔叔，放了他吧！”

　　保安奇怪地问：“放了他，干吗放了他？”

　　“我——我认识他。”

　　“你，认识他？”

　　老头儿也是一愣。

　　“嗯，他是我的邻居。他不是坏人。”

　　一个保安松开了手说：“你告诉他们家里人，如果再到地铁来捣乱，我们就把他送到公安局去！”

　　然然点点头。

　　老头儿整理一下被揉皱的衣服，用手指着在场的所有人说：“你们小心点！明天，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们就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老头儿的话在车站大厅回荡着，大家听得毛骨悚然。

　　老头儿大踏步地走出车站，雨伞一甩一甩的，那劲头，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大家望着老头儿的背影，纷纷好奇地问然然：“你怎么还有一个精神病的邻居呀！”

　　然然没说话。刚才她所以说那个怪老头是她的邻居，除了她觉得保安不该这样粗暴地对待一个老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老头有些眼熟。他长得有点像另一个人，这个人是个然然非常佩服的人。爸爸有个大学时代的同学，然然叫他李叔叔，李叔叔读博士研究生的导师是个科学家。姓袁，他从国外回来，据说是个射电天文学家，然然虽然不知道射电天文学家是干什么的，但是从李叔叔和爸爸谈话中间流露出的敬佩看得出，这个没有见过的爷爷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人。他有个外号叫做袁宇宙。一次节日聚会的时候，李叔叔领她来到一个面容矍铄的老人面前说：“然然，叫袁爷爷！”然然怯生生地叫了。李叔叔告诉然然，这就是那位袁宇宙！

　　袁宇宙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是西服革履，头发一丝不乱，衣服和鞋子一尘不染，他目光如电，走路的时候步伐矫健。在然然的心目中，科学家都是一些不修边幅，穿着随便的人。而眼前的袁爷爷精神得就像一位演员。许多人过来向他敬酒，他都是冷冷地点一下头。可是，当他的目光与然然相遇的时候，他的脸上绽出一丝和蔼的微笑。

　　然然好感动！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以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袁爷爷。她只从爸爸和李叔叔的嘴里知道袁宇宙正在给一家声名显赫的可以制作航天飞机的公司当科学顾问。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位袁爷爷就是市长所说的袁教授，一位天文学权威。

　　……

　　出了地铁车站，大家分手后，然然一个人走进自己家居住的小区。夜深了，小区里静悄悄的，四面楼上只有几个窗口亮着灯。然然心跳得有点快，她有点后悔，刚才杨杨老师要送她回家，不该拒绝。她越走越快……

　　正在忐忑着，自己家的楼到了。

　　然然准备来个“冲刺”，跑进单元门。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站住！”

　　然然一下子激出一身冷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

　　昏暗的灯光下，站着刚才在地铁“发疯”的老头儿——她刚才认的“邻居”。

　　“你要干什么？”然然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但是声音发颤。她想好了对策，一旦出什么事情，她就大声喊叫。爸爸妈妈，还有小区的保安、楼上的邻居都会赶过来。

　　老头儿冷着脸问：“你真认识我吗？”

　　然然摇摇头。

　　“你听着，一个魔鬼被装进一个瓶子沉进大海，他许愿说，如果谁救了他，他就给那人一座金山。一千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救他。他又许愿说，如果谁救了他，他就给那人全世界财富的一半。又是一千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救他。魔鬼恶狠狠地说，现在如果谁救了他，他就立刻杀死那个人！——你明白了吗？”

　　然然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她差不多是哭着说：“我……不明白……”

　　“哼，早晚你会明白的！”疯老头举起雨伞，用伞尖指着然然说。

　　然然呆住了。刚才的对策白想了。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话都说不出来。

　　那老头突然转过身，扬长而去。

　　然然惊魂稍定，如梦方醒，发疯一样地叫着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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