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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和“神龟”

  也许是小时候听多了祖母和外祖母讲的、流传在川东乡间的那些鬼怪故事的原因,希贤的姐姐先烈自幼就特别胆小。一到傍黑天,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先烈就常常害怕得不敢单独进出屋子。而晚上洗脚睡觉时,爸爸为了锻炼先烈的胆量,又总是故意叫她去那个黑咕隆咚的储藏旧物品的小屋里拿鞋子、木盆什么的。每当这时候,先烈总是央求弟弟希贤伴她一起去,有时怕得紧紧扯着希贤的衣襟。

  “好丢人哟!这么大的人了,还怕黑天!”希贤觉得姐姐太胆小了,有点替她着急。

  先烈却说:“我才不怕黑天呢!我是怕鬼!”

  “怕鬼?”希贤嘿嘿一笑说,“你要笑死我了,鬼是啥子样子的?啷个有鬼?你抓一个给我看看嘛!”

  “鬼长着红头发绿眼睛,还伸着红舌头,”姐姐把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说,“喏,就这个样子。”

  “妈呀!好吓人的鬼哟!”希贤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逗姐姐玩儿。逗完了,他便对姐姐说:

  “姐,你没有去学堂,没有念过那篇《订鬼》的文章。我的先生给我们讲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鬼。人们常说的‘鬼’,都是因为你天齑嬗姓飧瞿钔罚懦鱿至恕怼挠白印L乇鹗侨艘挥辛瞬⊥矗突岷ε拢孟窬醯霉碚米拍竟髟诖纺阋谎D阍绞呛ε拢怼礁艺夷惆 憧矗裎艺庋慌隆怼怼簿痛永床徽椅遥貌唬俊?lt;/p>

  “我才不信呢!”姐姐不服气,“婆婆讲的故事里就有好多好多的鬼!”

  “姐,书上的文章里都说了,我背给你听听:‘……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以为鬼?’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嘛!”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怕鬼的?”姐姐好像还不相信。

  “当然不怕啦!”

  “那你敢不敢傍黑天的时候一个人到‘鬼屋’那里去?”

  “啷个不敢?”希贤说,“不信等天黑了我就走给你看看。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婆婆。”

  “放心啦,我谁也不告诉!”姐姐说。

  所谓“鬼屋”,就是牌坊村头的一栋破败失修的老庙,也许是早年间来这里传教的洋人留下的教堂吧。因为破败不堪,好多年了,几乎很少有人进去。听说那里头常常“闹鬼”。有人甚至还说,曾看见过里面的红漆木梁上,挂着“吊死鬼儿”的结着活扣的绳子呢!从北山小学放了晚学回村的小学生,走到那里也往往要绕道走开,要不就只敢怀着好奇心远远地朝那里张望。

  但小希贤却不信那里有什么“鬼”。有一天放了学,他专门邀了几个小伙伴,大声地唱着歌儿走进了老庙的院子里。原来,那里面除了一段连着“闹鬼”的屋子的破砖墙,还有一块长满了高深的蒿草的空地外,便什么可怕的东西也没有。那些蒿草,因为无人践踏,长得比断墙还高。往里面扔几块砖头,便会从那密密的草窠里“哇哇”地惊飞起几只吓人的黑色大鸟,像老鸹,也像八哥……

  为了消除姐姐的疑惑和恐惧心理,这天,天一擦黑,小希贤就悄悄地招呼了姐姐,要去“鬼屋”那里走上一走,好彻底消除姐姐对鬼怪的恐惧。可是姐姐却又怕弟弟真的碰上“鬼”,顿时又犹豫了:“要不得,要不得,还是不要去吧,万一……”

  “不怕!万一碰上了‘鬼’,你就看我啷个样捉住它,把它绑起来!”希贤胸有成竹地说道,然后不由分说,就拉姐姐去了“鬼屋”。

  结果当然什么事也没有啦!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呢:希贤用小瓜皮帽子从那些蒿草窠里捡回了十几个淡青色的野鹌鹑蛋。

  “啥子鬼哟!啥子怪嘛!纯属子虚乌有嘛!”希贤学着学堂里的先生的口吻对姐姐说。

  原来,这不过是大人们编排的、吓唬小孩子不要在外疯野的故事——那一直压在姐姐先烈和一些胆小的孩子心上的可怕的东西,就这么让希贤给轻松地扫除了。

  “好啦,我再也不怕鬼怪了!”姐姐长舒了一口气。

  “姐,这就对头了嘛!”希贤胜利般地望着姐姐说。

  “鬼屋”这件事,让姐姐先烈从此对弟弟刮目相看,觉得自己的弟弟是全村里胆子最大、最不信邪的学生娃儿了!

  不过这还不算。接着又有一件事儿,更让姐姐先烈彻底地服了自己的这个弟弟。

  不过这得先扯得远一点了。

  清朝嘉庆年间,朝廷为了表彰邓氏的那位先祖邓时敏——就是前面说到的那位邓翰林邓大人——和另一位广安籍的功臣郑人安郑大人为朝廷建立的功德,便在这两位大人死后,命广安的地方官打造了两块高高的石碑,矗立在从广安到协兴的大路边的石坝上。其中表彰邓大人的那块石碑有五米高,碑石上刻着“诰授通奉大夫大理寺正卿邓公神道”的字样,碑额上还雕刻着双龙含珠的图案。每块石碑都立在一只头朝南、尾向北,样子像老龟一样的动物身上。当地老百姓就称这两块碑为“神道碑”,把驮着石碑的那两只像乌龟一样的动物叫做“神龟”(它真正的名字叫“赑屃”)。

  不用说,无论是牌坊村还是协兴场上的人,多少年来对邓翰林邓大人和郑人安郑大人都是十分尊崇的,这种尊崇一年年延续着,渐渐地就带上了“神话色彩”。老百姓们传说着,邓翰林邓大人生前是朝廷的大理寺正卿,专门掌管着诉讼的事情,那其实是玉皇大帝派他从天上投胎到人间来惩恶扬善、主持公道、消除人间的不平之事的。而那两只驮着石碑的大石龟,也不是凡间之物,而是“神龟”和“仙龟”,一到晚上,“神龟”就会驮着石碑到处转悠,巡看这一带有没有什么违背正义、损人利己的事情,所以,这两块石碑是靠近不得,更不可去随便攀爬的。

  不用说,这是当地老百姓随意编排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的神话故事了。可是许多人竟信以为真,有的人甚至每次走到“神道碑”跟前都要下跪磕头呢!还有的大人竟吓唬小孩子说:“谁要是冲撞了神龟,谁就会轻则肚子疼、重则全家遭殃的!”

  小希贤为了这事一直觉得不快活。他想,自己的先祖邓大人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正直的好人,热心为老百姓做事,爱护村里的乡亲,怎么死了以后会叫一个石头乌龟来吓唬大人、吓唬小孩子呢?不,这一定不是邓大人自己的心愿。

  希贤很想把这件事情弄个明白。有一天,他闷闷不乐地去问爸爸:

  “爸爸,你说说看嘛,那石坝上的两座碑和那两只驮碑的石乌龟,真是神仙下凡吗?学堂里的先生不是常说天底下没有什么鬼神吗?”

  爸爸说:“看把你急得这个样子嘛!那你先说说我听听嘛,到底天底下有没有鬼神?”

  “没有!啷个会有嘛?”希贤坚决地摇着小脑袋说。

  “对头嘛!人们为邓大人、郑大人立碑,是为了表彰和纪念他们的功德,那些图案,那些乌龟,都是灵巧的工匠们用石头雕刻出来的,是供人们欣赏的纪念物,哪里会有啥子鬼神嘛!”

  “这么说,小娃娃也可以到那里去耍啦?”

  “谁说不可以啦?贤娃儿,你们不是在学科学吗?一个学生娃儿,怎么还要相信鬼神呢?要相信科学,相信自己嘛!”

  “爸,我才不信鬼神哩!”小希贤如释重负般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召集了一群小伙伴来,对他们说道:“今天,我带你们去‘神道碑’那里耍一阵子,好不好?”

  “啥子?你好大的胆子哟邓希贤!”一个小伙伴吃惊地睁圆了眼睛,“耍不得,耍不得!到那里去耍了会肚子疼的!”

  “莫怕,看我的!”一边说着,他们就欢呼着、奔跑着,到了“神道碑”边。

  希贤说:“石乌龟呀石乌龟,你天天都驮着重重的石碑,好累哟!今天让你驮一驮老子!”

  就在有的小伙伴吓得赶紧蒙上了眼睛的时候,小希贤一跃就跃到了石乌龟伸出的脑袋上,像骑马一样坐在上面,还用一根柳条儿抽打着龟身,笑着叫道:“骑乌龟,像骑马,你说好耍不好耍?快来哟,好耍得很!”

  见希贤坐在那里好耍得紧,小伙伴们一个个也不再害怕了,都纷纷爬到了乌龟背上,自由自在地玩耍了起来。

  从此以后,神神秘秘的“神道碑”再也吓唬和愚弄不了老百姓和小孩子们了。牌坊村的一代代小娃儿又多了一处玩耍的地方。

  希贤的姐姐先烈听弟弟回家讲了他骑石乌龟耍的事儿后,先是吃惊得不得了,一连几天都怕弟弟有什么应验,会不会真的肚子疼。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相反,弟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变得结实了。先烈这才彻底放了心,并且对弟弟说:

  “贤娃儿,姐姐真是服了你啦!你们念过书的学生娃儿硬是有脑子、有主见呀!”

  “姐,你要记住,不要相信什么鬼啊神的,要相信科学,相信自己!”小希贤十分认真地对姐姐说道,“这也是爸爸说的!你一定要记住,一辈子都记住……”

  ——童年时的邓小平,当然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卓然不凡的“神童”,更不是注定会成为一个伟人的孩子。正如若干年后他的女儿毛毛所说的那样,她的父亲从出生到童年时在广安的那段生活,和当时全国多地的许多乡村孩子一样,也是普普通通的。然而,笔者在与牌坊村和协兴乡的一些老人交谈时,的确也听到许多邓希贤小小年纪就胆识过人,不信鬼神,不信邪说的故事。

  上面所讲的“鬼屋”和“神龟”的两个故事,就是在协兴乡流传最广、获得了许多老人首肯的两件事。这两件事说明,童年时代的邓小平,确实又有他不同于村中一般儿童的独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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