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的线索就此中断了。叶云只好另想办法。这一天，他来到艺术学院附小，来找杨杨老师，希望找到新的线索。

　　傍晚，夕阳如金，梦一般地洒在校园的草坪上，每一棵小草都神奇地在微风中闪闪发光……

　　早已放学了，校园分外宁静。草坪间的甬路上，只有叶云和杨杨在一边漫步一边谈话。

　　叶云把嫌疑人线索中断的情况简单地对杨杨讲了讲，请求杨杨帮助。他说：“你再想一想，除了老师和同学之外，还有谁和然然接触过。”

　　杨杨摇摇头：“好像没有了……”

　　寂静的校园里，只有树上的蝉鸣叫和两个人沉重的脚步声。

　　走到第二圈的时候，杨杨老师忽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地铁里看见了一个疯老头……”

　　杨杨特别讲到然然说这个疯老头是她家的邻居，大家都觉得奇怪，因为从来没有听然然说起过他。

　　“……后来，事情一多，我就把这件事忘了。”看叶云警官听得入神，杨杨老师最后有些歉疚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叶云问：“那个老头儿长什么样？”

　　“除了疯，就是非常邋遢，头发、脸上、衣服都很脏，好像从来不洗的样子。可是……”

　　“可是什么？”叶云追问。

　　“可是那双眼睛，给我的印象太深了！”

　　“哦，是吗？为什么？”叶云的兴趣更浓了。

　　“因为上了年纪，他的眼袋很大，突出在两颊之上。一般的老人如果长着眼袋，会使眼睛显得黯淡无光；可是他不，那两个眼袋，反而使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玉制的黑棋子……”

　　“听你这么一说，那个老头儿像帅哥了。”

　　“那倒不是，”杨杨老师笑笑，“就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像里面有内容……”

　　“你看，这儿也有眼睛。是这样的吗？”叶云指着前面的一棵白杨树说。

　　杨树的树干上参差错落地长满了一只只“眼睛”，都是用力瞪着眼珠，单个看，有些悲哀；整体看，又仿佛十分愤怒的样子。

　　“这些眼睛都是艺术化的，不论什么样的表情，都显得天然，纯净……老头的眼睛就像两眼快要干枯的井。里面记载了不知道多少苦难。”

　　“其实杨树长眼睛也是非常痛苦的。”叶云说。

　　“为什么？”

　　“伤疤！”叶云答道。

　　“没有谁去砍它们呀！”

　　“自虐吧——”话刚一说完，叶云自己笑了起来。

　　从学校回来，叶云马上和搭档凌玮开始了对那个疯老头的调查。

　　他们找到那个地铁车站周围的市民询问，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知道那个老头的名字叫孟大环，以及他居住的地方。然后到公安局的户籍管理中心上很快查出了这个人的基本资料。

　　计算机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穿西服、系领带，风度翩翩的青年学者形象。

　　“那时候他还没疯……”凌玮盯着照片，带着几分欣赏地说。

　　“也还不是老头。”叶云接着说。

　　照片的下面，出现了几行字：

　　孟大环，男，某年某月某日出生。毕业于A大学物理系，曾获天文工程学和电子工程学硕士双学位，后在ZZL公司从事研究电脑软件工作。某某年2月因私闯中央航天部网站被行政拘留，后被诊断患有狂想性精神病而释放，同年3月转入精神病院治疗。两个月后出院在家。未婚，无子女。

　　这就是那个疯老头的全部履历？

　　叶云一直在想，人的履历从表面上看，就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在身后留下的一串串脚印。可是，这双脚印上面站着的那个人的心思呢？那个人什么时候笑过，什么时候哭过，什么时候愤怒过，从脚印上可就看不出来了。

　　眼前，这位“双硕士学位”的获得者，怎么受的刺激？怎么得的精神病？也没准是遗传。他周围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父母善良吗？他的中学老师可爱吗？他在大学有好朋友吗？他有过恋人吗？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些年他在干些什么？他靠什么生活？他在地铁里说的那些话是疯话还是真话？……

　　“可惜上了这么多年学，最后成了疯子！”凌玮说。

　　凌玮不无调侃和略带伤感的话，打断了叶云的沉思。

　　“你没听人说，天才和疯子的大脑很相似吗？就隔一层窗户纸。天才一走火入魔，就成了精神病。”叶云故作轻松地说。

　　凌玮噗嗤一笑，说：“那你可得小心点！”

　　叶云笑笑：“你到医院把他住院的病历调出来，让我看看。”

　　第二天清晨，上班的人们忽然发现一夜之间，这座城市的许多墙上被人画上了大大小小的时钟。这些时钟很相似，都是红的，一个不规则的圆，上面一个分针，一个时针，一律指向十二点一刻。耐人寻味的是，分针和时针分别被画成两只狭长眼睛的图案……线条很均匀，看得出来是用“喷枪”射出来的。

　　当一个人发现一个或几个“钟表”的时候，还算是偶然事件。这个城市的“马路艺术家”们此前曾有过类似的“创作”。

　　但是，当数以百计的人发现数以百计的“钟表”的时候，人们紧张了。这是什么意思？是恐怖组织的代号，还是什么活动的暗语？……

　　很快，消息报到公安局。

　　叶云桌上的电话响了。局长说，在城市边缘的彩虹广场，一群环卫工人当场抓住了正在墙上喷画的一个男人。这个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环卫工人们按照规定，要他擦去那些图案，他像没听见一样，照样乱喷，甚至把图案喷到环卫工人的身上……

　　叶云驱车赶到彩虹广场。

　　彩虹广场是个很大的商业区，平时这里购物的人就非常多，此时此刻，广场对面的装饰墙前，更是被围观的行人挤得水泄不通。叶云刚下车，已经听到被围在中间的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叫喊：“你们都不长眼睛！你们看不见真实的世界！”接着，不知出了什么事，人群“轰”的一下子乱了，许多里面的人向外挤，外面的人惊慌失措，左躲右闪，无意中堵住了他们的出路。整个广场乱成了一锅粥。

　　叶云侧着肩膀，用力挤进去，不禁大吃一惊，一个疯老头正举着枪四处扫射。从那老头的形象看，非常像然然和杨杨老师描述的那个人——那个疯老头！

　　叶云定睛一看，疯老头的手枪原来是个喷涂枪。疯老头正举着喷枪，发疯似地追着一个女人。他一边追，一边喊：“你们就知道享受，世界就要发生灾难了！地球就要毁灭了！天哪，你们都睁开眼睛吧！”

　　叶云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攥住他举着喷枪的右臂。

　　疯老头一愣，回过头：“你是谁？”

　　“你是孟大环！”

　　老头一愣：“是就是吧！”

　　叶云向外一扭头，轻轻地说：“我们谈谈好吗？”

　　疯老头闭了闭眼，突然狂跑起来，冲出人群，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呀，大楼就要塌了！——”

　　叶云早就料到他会来这手儿，飞跑两步，一把抓住他，就像拎只小鸡一样，把他拖到广场的一个角落。

　　随后赶来的警察们迅速将围观人群劝开。广场又恢复了秩序，只剩下墙上还没有来得及擦去的那些红色的钟表……

　　叶云喘口气，掏出证件，郑重地递到疯老头面前：“我是警察。”

　　疯老头昂着头，不屑一顾地说：“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你有逮捕证吗？”

　　“你在城市墙上乱写乱画，破坏了环境；又在公共场所扰乱治安，我可以拘留你。”

　　疯老头逻辑严密地说：“我有精神病，抓了你也得放我。”

　　“我不想抓你，就想和你谈谈。” 叶云缓和了一下语气。

　　“谈什么？”

　　“不是这些画的事。”说着，叶云把他拽到自己的警车前。

　　叶云跟着疯老头来到他家门口，那是两栋普通居民楼之间的一排平房，一看就知道是座年代久远的建筑。

　　走到门口，疯老头忽然站住了，不卑不亢地问：“我想先问问，你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搜查的？”

　　叶云想了想：“我是来做客的。”

　　“好，那你容我来收拾一下。”疯老头说完，径自打开门进去了，把“客人”晾在门外。

　　叶云在门口等着，四下观察环境。墙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一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时钟”；然而，他家的窗户却蒙得严严实实，从外边什么也看不见……

　　“吱呀”一声，门自动开了。里面传出疯老头的声音：“愿意的话，就进来吧！”

　　叶云走进去，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了，叶云一愣。

　　借着昏暗的灯光，叶云很快看清了屋里的一切。房间很大，但十分破旧，布置和设施都很奇怪。桌子上、地上，甚至床上，摆着许多用“废物”或者说“垃圾”做成的机械装置，这些“废物”或者“垃圾”包括自行车、摩托车，甚至汽车的轮子和链条，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扔掉的……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些装置不停地转动。叶云发现，它们的动力原来出自一个车轮形状的铁笼子，铁笼子里面有一只松鼠，松鼠不停地踩踏笼子的边缘，带动了笼子，继而带动了一系列装置……

　　这可能是个“幻想制作永动机的狂人”。叶云想。

　　叶云正在津津有味地观察的时候，不知哪里传来“吱”的一声。叶云职业性地将身子一闪，循声看去，却原来是一只大黑猫，藏在电脑桌下，两只眼睛像摄像头一般，极其暧昧地盯着他。

　　疯老头突然说话了：“警官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动这个家里的东西，否则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叶云抬头，疯老头却不在这个房间，他的声音是从桌上一个茶杯里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叶云好奇地拿起茶杯……

　　就在这一瞬间，叶云脚下的地板突然下沉，就像电梯降落，他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掉入一个深洞中。洞有一人半高，是藏在地板下面的，在下面只能看到房间的天花板。叶云定了定神，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刚才太大意了，竟让这个疯老头给算计了！

　　“孟大环，你想干什么？”叶云恼怒地喊道。

　　这时，洞口出现了疯老头那张皱纹密布、胡子拉碴的脸。

　　这位“双硕士学位”的获得者，此时竟得意得像孩子一般，咧开嘴笑了：“实在对不起，警官先生，我忘记关上报警开关了。你看，这本来是抓小偷用的，怎么让警察掉下去了？”

　　不知疯老头动了哪个按钮，叶云脚下的地板徐徐上升，把他送到地面。叶云低头再看，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地洞的“痕迹”。

　　叶云很想上前给疯老头一拳，他居然敢这样戏耍一个警察。可是如果真的打了不但违反纪律，以后的事情也就没有办法进行了。他必须忍辱负重！

　　“我看你不像个精神病人。”叶云说。

　　“时好时坏。”

　　“你刚才用喷涂枪的时候算是有病没

　　病？”

　　“你说呢？”

　　叶云发现这个疯老头一点也不疯，但是非常难对付。首先他对警察毫无惧色。

　　“好，谈吧，我现在不疯了。”说着，疯老头把叶云请到桌前坐下，油嘴滑舌地说：“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叶云又想发火，但他知道，对付复杂的人不能用简单的办法。为了了解情况，他强迫自己脸上浮出微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我怎么能生气呢？你是病人嘛。”

　　疯老头在叶云对面坐下：“你谈吧。”

　　叶云从口袋掏出一张然然的照片，送到疯老头面前，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疯老头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说：“眼熟。”

　　叶云收回照片，追问道：“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地铁车站。”

　　叶云心里动了一下，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又换了一张麦子的照片，举到疯老头眼前，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好好看看。”

　　疯老头认真地戴上眼镜，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没有。”

　　叶云并不急着拿回照片，而是紧紧盯着疯老头的眼睛，接着说：“这个孩子失踪了。”

　　疯老头反问道：“你怀疑是我？……”

　　“不错，我们怀疑你。”

　　“警官先生，你凭什么怀疑我？”

　　“你曾扬言要炸毁地铁，还说让大家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这怎么解释？”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即便说过，我也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有病！”

　　“我警告你，你扰乱公共秩序，制造混乱。你就真的是精神病，也要把你关在精神病院里强迫治疗。我不是吓唬你，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后果你自己负责！”

　　疯老头口气和缓地说：“俗话说，总叫唤的狗不咬人；我总叫唤，所以不会咬人。”

　　疯老头居然把自己比成狗，叶云感到又吃惊又好笑。他说：“咬人不行，吓唬人也不行！”

　　“警告也算吓唬人吗？你刚才就警告我了，不是说吓唬人不行吗？”

　　叶云发现疯老头十分难缠。他强压着怒气说：“你警告我们什么了？”

　　“我画的时钟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就是警告！”

　　“详细说说。”

　　“我的指针为什么画在十二点一刻上，为什么？”说着，疯老头用手做了个手枪的形状，“这是什么？这是手枪。我的两个指针的形状就代表手枪。我的圆形就代表地球。”

　　“谁会明白你的意思？太牵强了！就算是你的指针表示手枪又怎么警告了？”叶云觉得这老头还真是精神病。

　　“这手枪那么大，那是表示外星人要进攻我们地球了！明白了吗？我不是吓唬人，我是警告人类！”

　　叶云摇摇头，他不能再跟着疯老头的思路讨论下去了。他突然问：“听说你杀死过4条狗？”

　　疯老头愤怒了：“造谣可耻！”

　　“准确地说，你在两个月内，曾经先后把4条狗送进屠宰场。”

　　疯老头不那么有底气了：“他们一定把猪当作狗了……”

　　“不是他们把猪当成了狗，而是你把狗当成了猪！我这里有你在屠宰场的签字，要不要看看？”

　　“就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这件事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疯老头眼珠一转：“你是来和我聊天的，还是来审问我的？”

　　叶云并不逼他：“只是好奇。”

　　“狗能感受到宇宙和大自然的许多人类

　　感受不到的信号，但在家里养的时间长了，它们这种功能也会减退，怎么办？我只能再换一条狗。你听明白了，就算你有点智力；听不明白也活该！”

　　“我看你不像有病的人。”叶云忽然说。

　　疯老头平静地说：“看怎么说了，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得了病，在他们眼里，惟一一个没病的人也成了有病。”

　　叶云突然盯着里屋问：“我可以看看那个房间吗？”

　　“那里没有孩子。”

　　叶云：“我没说那里有孩子。”

　　疯老头：“那你就自己看看吧。”

　　里屋的门开了。叶云看了看，也无非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仪器”。

　　狗的叫声让叶云吃了一惊，循着声音走到一个铁笼子的跟前，尽管他见多识广，还是被吓了一跳。一条有些像藏獒一样的大狗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你养狗干什么？”

　　“我说过的，做实验！”

　　叶云站起身来，拿出名片递给疯老头：“希望还能见到你。”

　　疯老头没有接受名片：“我跟你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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