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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采访刚回来,同事叫住我说,六合县刑警大队来了一个电话让我去一趟,说一个叫罗小顺的人想见我。
我一下子愣怔住了。我的第一感觉是小娘子出事了。而与此同时,我想起了自己对小娘子曾经有过的承诺,天啊,我竟然将这事给忙忘了,也许根本不是忙忘了,是压根儿没将它当一回事啊!
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离南京城50余公里外的六合县时,警方关于小娘子的口供已拿了过来,我也得以较全面地了解案件发生的前因后果。
我所担心的非正常的心理突变终于发生了。
案发前一天上午第二节课课间,小娘子班上负责取邮件的叫做浩的男生将一封本地寄送的信交给了小娘子。小娘子看过信封以后好奇地打开了信。小娘子怎么也预料不到这是一封措辞热烈的求爱信,而且写信人是本校一位叫做安然的性格泼辣的女孩。女孩在信中直言不讳地进行表白,大概的意思是说她的性格粗犷豪放,如闲云野鹤般喜欢独来独往,因此,平时也没有多少知心朋友。转眼到了恋爱季节,她突然非常渴望找一位贴心的异性朋友一诉衷肠、牵手此生,但谁又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她挑中了小娘子,她的理由是小娘子不光长得好,而且性格温顺,恰好与她形成互补,是不可多得的理想人选。在信末,那女孩叫小娘子做了一道滑稽的选择题:
A.去你妈的,你这个老太婆。
B.我激动得浑身淌汗,马上给你写信。
请选择( )
看了信以后,小娘子有点张皇失措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女生暗恋他。接下来,整整两堂课他都魂不守舍,害得两次提问他都答非所问。中午回家路上,他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决定选择B,决定马上给安然写信。
下午上课之前,小娘子满怀着对于爱的朦胧渴望,将信投进了信箱。
有人开始喜欢自己了,小娘子是多么的兴奋啊,兴奋得再也顾不上同学们别样的目光。
事情在第二天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上午第三节课毕,安然柳眉倒竖,像疯婆一般冲进教室,直奔小娘子。
小娘子躲闪不及,脸上重重挨了一个耳刮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安然便破口大骂起来:“谁愿意跟你这个娘娘腔谈情说爱,你这个神经病,以后少写求爱信,少自作多情!”
说罢,她转身就走。
目送安然的背影,教室里几个多舌的女生尖叫起来:“哎呀呀,不好啦,小娘子被人甩啦……”
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小娘子噙着眼泪,从书包里拿出安然写给他的那封信,委屈地自言自语起来:“这不是我的错,分明是你写给我的情书,分明是你先勾引我的,你怎么可以打我耳光呢……”
教室里爆起一片满足的哄笑声。
笑声中,浩在几个男生的簇拥下走到了小娘子面前,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中的信:“小娘子莫哭,我这就让你看一封更过瘾的情书。”
小娘子忍无可忍,从嗓子眼憋出了两个字:“混蛋!”
殊料,对方一点也不动怒,反而顺势接过话去:“我如果是混蛋,那你是什么?你是眼大无光的白痴!你也不想想,像你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还会有女生来喜欢你吗?我们是故意耍个计策一箭双雕,让你在那个犯嫌的辣妹子整你的同时名誉扫地。实话告诉你吧,那封美妙的信是我们哥们几个的杰作,信是三仔写的,邮戳是我用钢笔画的!”
一席话听得小娘子目瞪口呆,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抓住浩胸前的衣服,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会为你阴毒的行为负全责!”
“你敢怎样?”浩嬉皮笑脸地说道。
教室里顿然鸦雀无声。小娘子慢慢松开手,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昂首走出了教室,他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班主任,他要班主任来主持公道。
可惜,那个缺乏职业道德的班主任在听完小娘子的叙述后,居然会信口说出那种让人心寒齿冷的话:“有没有搞错啊,天底下会有这种无聊而又稀奇古怪的事吗?要知道,浩品学兼优,年年都是三好生,而你每次测评都拖班级后腿,你要是妒忌他,也用不着这样挖空心思地陷害他呀!出去吧,出去吧!”
小娘子灰心丧气,知趣地退了出来。
外面晴光暖暖,小娘子眯起眼,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他鼓起腮帮,用力绷紧了肌肉,抵挡住这突发而来的战栗。随后,他听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一种原始的声音,那声音以一种冲破耳膜的声量告诉他再也不能这样忍受下去了。
傍晚放学后,他踏着如血的残晖,走进了一家五金店,取走了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
第二天清晨,在晨读课的琅琅声中,血案发生了。那个叫做浩的男孩倒在了血泊中,而小娘子则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带走了。
一切都已过去,合上笔录后,我跟随民警来到了审讯室。
靠电波维系的那个原以为遥不可及的小娘子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白皙瘦削的脸庞在日暮时分的昏黄苍茫中模糊地跳跃,一双清亮的黑眸已被早到一步的夜色吞没。
“是海儿叔叔吗?你还好吗?谢谢你能过来看我。”那种熟悉的温暖人心的声音裂开这份渐浓的昏蒙清晰地传过来。
我轻轻“嗯”了一声,便惊惶失措地低下了头。天啊,我不是久经沙场了吗?我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吗?但为什么我现在连面对一个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呢?是因为丢失了做人的信用和责任而愧疚,还是因为辜负了一个孩子纯洁的信任而难过?是做人的良知在啃噬心灵的魑魅吧?
我终于抬起头来,走到小娘子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说:“以后要好好改造自己,这件事的责任不全在你!”
小娘子的眼睛热切地望着我,四目相对时,我真想告诉小娘子,事实上,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呀。
如果我早一点见小娘子,早一点去学校,早一点见老师,早一点见小娘子的同学,早一点帮助小娘子调和生存环境中的潜在危机,也许悲剧的黑翅将永远不会展开。
我只有在心中真诚地对小娘子说声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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