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险象环生：因为没身份证差点露宿街头

　　这是最后一班车，司机说路上出了故障，到现在才开到这里。车上全是人，没空位。我让张雪坐在发动机的机盖上，她非要我坐，拉来扯去弄得一车人都朝我们看，不知我们是什么关系。听司机说，这辆车终点站是蚌埠下面的一个县城。我陡然想起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在那里当副县长。太好了，我可以到他那里住一晚，他一定会找个安全地方，让我静静心采访。可是，车速太慢，开到终点站，恐怕得半夜了。

　　张雪坐在那里，两手捧着脑袋，肘关节支撑在腿上，颤颤巍巍的。就着从车窗外射进的亮光，我细细打量着她。从轮廓上看，当年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由于生活的折磨，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像一朵快要萎谢的花。

　　汽车不知开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我看看表，正好是夜里12点。我问自己，这时候，能去找老同学吗？见到我，他相信我说的一切吗？他心里肯定会打鼓：这家伙，深更半夜的，带着一个年轻的乡下女人，还不知在演什么戏呢。算了，不去了。街头一家旅馆亮着灯，我带张雪走了进去。负责登记的是一位30来岁的女人，看看我又看看张雪，问可有身份证，我忙把身份证递上去。她又要张雪的，张雪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这句话顿时增加了她对我们的怀疑，问我们可是一家人。我哭笑不得地把头直摇，随口扯了个谎，说这是我表妹，我接她进城打工。话音没落，那女人又问张雪是哪个村子的？张雪如实回答，女人有些吃惊：“哟，是凤阳的……”看来，她真要打破沙锅了。我无路可退，只得把来采访的事和盘托出，这倒引起这个女人的同情，轻轻叹了口气：“唉，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她没再要张雪的身份证，将她安排在楼上的一间小屋里。我刚想进房间睡觉，忽然想起，既然把人带出来了，为什么不抓紧时间采访呢？我说过的，明天清早要把她送回去的。我走进她的房间，还没开口，她说：“反正睡不着，你就问吧，问什么，我说什么。”接着，她向我诉说着当年她是怎样离家出走，怎样被骗到这陌生异乡的经过。她从泥瓦匠丈夫的木讷说到孩子降临后的喜悦，从一次次逃跑说到心的死去……我问她：“你的父母知道你在这里吗？”她苦苦一笑：“知道。爸爸来过一回，跟他家谈判了一天，最后还是走了。”“为什么？”“他根本不想带我回去，因为……因为我有了孩子。再说，他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说到这，她的脸上显出一种似哭非哭的沮丧，眼里闪着泪光，怕我看见，忙把身子转到一边，用手揩了一把。

　　我接着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不知道。”她沉吟着，“命运把我带到哪就算哪。”“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比如，如果你想回到父母身边……”她低下头，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个站在冰凉的河水里的人一样，不敢往前，也不敢后退，眼看着暴涨的水一点点淹上自己的腿肚。我看出她心里的矛盾，便不再吭声。也是啊，如果下狠心离开这里，孩子怎么办？那毕竟是她的骨肉！如果留下来，她这颗年轻躁动的心又怎么会平静！外面那精彩的世界又怎么能让这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在这里苦苦地撑上一辈子！说到关键地方，电灯突然熄灭。我忙下楼问是怎么回事，服务员说是正常停电。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截蜡烛递给我。我在摇晃的烛光里继续倾听一个苦命女孩漂泊异乡的传奇故事。

　　小城的夜寂静安详，能听见淮河水在不远的地方潺潺地流淌，听得见寒风从树林里穿过，发出如泣如诉的飒飒声，伴着张雪的叹息，我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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