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谈着，忽听楼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和张雪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两个警察！其中一个高个子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张雪，再次提到张雪的身份证。高个子让张雪跟他们走一趟。见我在旁边发愣，高个子又说：“你也去。”声音不高，但十分威严。我反问他，凭什么。他说：“凭你们这一男一女，半夜三更关着门……”我气坏了，大声说：“我是来采访的！”“采访！？”高个子嘿嘿一笑，“你是采访美国布什还是采访阿富汗的拉登，时间抓得这么紧？再说，你怎么把凤阳女人带到这里来采访？怪事！”我据理力争，他就是不听。到了派出所，他们只简单询问两句就把我和张雪分别关到两间屋里。

　　鸡叫了，黎明就要到来。我蹲在漆黑的小屋里，焦急地等待着。不知张雪现在怎么样了，想到她，我的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内疚，都怪我这个不速之客，贸然闯进她的生活，打破了她的平静，把她带出来历险，让她担惊受怕。如果我们被关的消息传进村子，她将怎么做人？天终于大亮，高个子可能是根据我提供的地址打电话去核对了，很快把我放了出来，没作任何解释，只是朝我笑笑，说声“对不起，误会了”！走出大门，我一眼看见张雪在一棵大树下等我，一脸疲倦，我们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马上搭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车开到离她家最近的马路边，她嚷着停车。我也跳下来，送她往回走。

　　这时，太阳已经升上了中天，大地一片灿烂。田野里，有人在锄地，有人在浇水，见到张雪和我并肩往前走，个个停下手中的活，盯着我们，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快到村口时，我站住了，掏出一百块钱，要她给孩子买点东西。她不肯收，我说：“权当我给你的一点劳务费吧。”她拗不过，只好收下，叫我稍等片刻，她先回家一趟，马上就来。我问干什么，她说家里有两只腌制的黄鼠狼，叫我带回去，放在饭锅头一蒸，好吃得要命。我听了直打寒颤，一个奇特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真是什么环境养什么人，如果张雪从小到大一直留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她是断然不敢以这种小兽为食的，她一定会明白这是一种有益于人类的小兽。我佩服张雪的胆大，更为她的愚昧而悲哀……我走得老远老远，还看见张雪站在空旷的田野里向我招手，像一只长途跋涉的小鸟在那里栖息，显得那么弱小，那么孤独。使我更没料到的是，在我回到我所居住的城市不久，一天，张雪忽然带着两个孩子找到我家，说她正在跟丈夫闹离婚，丈夫不肯，乡政府也不批准，没办法，又跑了出来。我问她准备上哪，她说江南有个九华山，漫山遍野都是庙宇，她想进庙里当尼姑。我一听坚决反对，天底下哪有带着儿女出家的女人？庙里是不可能收留你的。我劝她：“你还是回凤阳去吧，那也是一片希望的田野啊。”在我的劝说下，她告辞了，手里牵一个，肩上背一个，慢慢地朝前走，走得那么吃力，那么艰难，我忍不住跟上去，想再送送她，她小声说：“我还欠你100块钱呢，以后会还给你的。”我听了心里酸溜溜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今，那只小鸟还栖息在那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吗？不知她能不能看到我的这篇文章？真想问问张雪，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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