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旦某种情感和认识植入人的心灵，那一定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除非最后发生某种暴风骤雨般的大变革。

　　罗楠父子恰似道旁相傍面立的一大一小两棵树，在外人看来，它们一贯是相安无事的，但人们又何尝知道，在这两棵看似相安无事的树之间，也有那种心灵的对峙：大树以一种绝对权威荫庇着小树，而小树却一心向往着阳光下自由温暖的栉沐，一心渴盼着能挣脱大树无处不在的投影。

　　在罗楠小学上六年级时，一股玩游戏机的风潮席卷了泗洪县城。罗楠和其他赶时代潮流的青少年一样被卷进了这股潮流中。当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他只是偶尔去过过瘾，虽然他的保密工作一向做得好，但到最后，这事仍被父亲知道了。几次打骂无效后，罗志俊咬牙切齿地对罗楠说：我管不了你了，但毕业考试你若考不进省重点中学，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时候，罗楠已懵懵懂懂开始懂事了，也不像以前那样贪玩了。对于玩游戏机，他也知道一旦沉溺于其中并不是件好事，但不知怎么搞的，他就是无法抗拒那种强有力的刺激与诱惑，何况，他认识的每个同学几乎都在疯狂地玩着游戏机，相比较而言，自己还算得上自控能力强玩得比较少的呢！

　　他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但他一看到父亲那肌肉紧绷的脸，就将话咽了回去。

　　他根本没在意父亲的警告，仍一边准备毕业考试，一边时不时偷偷摸摸去玩一下游戏机。

　　但一场巨大的灾祸已随着毕业考试的结束慢慢逼近了罗楠。

　　6月底的一天傍晚，罗志俊一进家门，便气急败坏地要求罗楠跪下。罗楠一边偷看着父亲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跪了下来。不等罗楠跪稳，罗志俊便恶狠狠地将他踢倒在地，随即顺手操起身边的一张板凳朝罗楠身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咬牙切齿地怒吼：你这个浑小子，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分吗！今儿个老子非要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打不打游戏机！

　　罗楠一边无助地躲闪板凳的砸打，一边委屈地哼哼：爸爸，你怎么能全怪打游戏机呢，考试那几天我病了没发挥好，是你背我去考场的，你难道忘了？

　　罗志俊一听此言，火气更大了。他一边将罗楠拖拉到厨房，一边暴跳如雷地大喊：我不管你什么生不生病的，我只知道你平日里太贪玩误了功课，今儿个我非要让你长点记性！

　　话音刚落，罗楠便惊觉自己的手被父亲摁在了切菜板上，在那一瞬间，罗楠绝望地意识到父亲将真正动用“家法”。罗楠拼命地抽动胳膊。但一切为时已晚，罗楠只觉寒光一闪，他的左手食指尖便被一种钻心的剧痛穿透了。他痛楚地大喊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醒来后，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左手食指缠着厚厚的纱布，麻木得似乎已不属于自己。父亲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在那双苛刻而严厉的眼睛里，罗楠感受到了一种令他窒息的冷峻的杀气。他突然无比恐惧地意识到，如果他不能灭掉那股杀气，迟早有一天会被那股杀气灭掉的，“斩手指事件”无疑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前奏。

　　罗楠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答应父亲以后再也不贪玩不打游戏机了，然后，他便暗地里打起了父亲的主意。

　　起先，他想用煤气毒死父亲，但尝试两次，两次都被父亲察觉了，好在每次父亲都以为是自己做饭后忘关了煤气阀，但即使这样，罗楠也被吓得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这种方法他后来就再也不敢冒险尝试了。

　　第三次，罗楠改用耗子药谋害父亲，岂料，罗志俊将撒了耗子药的菜吃了个精光后却仍精神抖擞。

　　不久，罗楠等来了第四次机会。那时，罗志俊得了肾病，每天都要喝满满一碗中药。罗楠心想，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他上街去买了两包剧毒耗子药，准备偷偷放在父亲喝的中药里。

　　那一天，罗楠像往常一样开始帮父亲煎药，为了真正发挥“药效”，他将两包耗子药全倒进了药罐里，和着中草药一起煎熬。掺杂着耗子药的中草药被最终熬成了浓酽的灰褐色，当罗楠颤抖着手将药碗端到父亲的面前时，罗志俊一句话也没说，端起药碗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他怎么也料不到，这碗由自己亲生儿子端上来的药，竟是一碗送他上西天的断魂药。

　　罗楠睁大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看父亲的反应。当他看到父亲的脸开始悸怖地抽搐，鲜血顺着鼻孔往下流的时候，他一心想杀死父亲的信念开始动摇了，那一刻，他很想告诉父亲这药下了毒，而且，他还想马上去请医生，如果抓紧时间去的话，父亲一定还有救，但奇怪的是，有一股怪异的力量令他举步维艰，并且促使他以无比得意的口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爸爸，我偏玩，偏要去打游戏机，现在看你还能不能管我！

　　但这只是一时的气话，当罗志俊真正气绝身亡之后，罗楠还是难以自抑地伏倒在父亲尸体上恸哭了一场。没有杀死父亲之前，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被父亲杀死，因此他一心想杀死父亲，但一旦真正亲手杀死了父亲，却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分太残忍太对不住生他养他的父亲了。

　　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案发后，罗楠一直守在父亲的尸体旁，直到警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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