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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盒子
我在小学地理课上学过马可·波罗发现中国大陆的那段历史。书上说:“当年马可·波罗发现了中国新大陆，中国在当时具有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先进的人类文明。”我曾把中国想像成电影里看到过的皇宫，金碧辉煌，大得像个迷宫，陌生人闯进去，不知东西南北，里面还住着一大批佣人。
听说外公退休之前是某个学院的院长，外婆曾是那学校的老师，都是大人物。我猜想他们一定住在非常豪华的大房子里。我也曾看过一些中国电影，狭小的弄堂，破破烂烂，我相信那不可能是外婆家的地方。一走进外婆家的大楼，我可傻了眼，尽管外婆家不住在破弄堂里，这幢灰色的水泥大楼可一点也没有当年马可·波罗发现的“先进文明”。
来上海之前，听妈妈说，外婆家在上海算是上等的了：地处市中心，在高楼里面。面积也不小。可是，在我看来可真是太小啦: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既是卧室又是起居室，厨房和浴室小得转不开身，方方正正的格局真像火柴盒子。
火柴盒子里的生活像童话里的小人国，真稀奇！
一大早，楼下街上传来汽车嘈杂的声音，像交响乐队在演奏。奇怪，司机怎么会随便按喇叭，那在美国是不常有的事！我好奇地打开浴室的窗子，站在浴缸的边沿上，扒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瞧。
窗外的天地多么宽广！我像在观看一部精彩的电影:
有一群小学生在做早操，男孩和女孩，每个人脖子上都挂一条红领带。那条过道真是窄小，挤成一堆的人群就像一群蚂蚁。骑着自行车的人们，从小学生的队伍旁边穿来穿去……
这时，有一个拎着篮子的阿姨，她蓬蓬卷卷的头发活像只狮子头。她停下脚步，在与熟人聊天。她大声嘀咕，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吵架，马上就要打人的样子。不一会，她聊天结束，跨着大步走进外婆家的大楼。她那奇怪的身影从我视线里消失，我的“电影”片子就此突然中断，我好失望。
我抬起头，往远处眺望，早就听说上海是个“国际大城市”,果真如此！只要看看林立的高楼，纵横交错的高架桥，比美国的大城市更加繁忙。
继续趴在窗口，我突然胡思乱想起来，要是我跳出窗口去，那会是怎么一种感受？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并没有自杀的念头，只是有一种离奇的想入非非。也许每个孩子都曾经有过展翅飞翔的梦。
在拥挤的飞机上度过了十几个小时，下飞机时我就像个出了笼子的小鸟，一下子觉得自由，可以任意伸脚展臂。我从小就恐惧封闭症，惧怕狭小的空间。在狭小的地方，我惧怕窒息。幸好外婆家比飞机上狭小的座位大多啦，尽管没有我任意翻跟斗的空间。
我还是需要更大的空间！望窗外，我可以看到好远好远，高高的电视塔在蓝天下多么威武！
突然，我身后被人猛地一拉，有人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提起来。
“要命，真要命！”听见外婆在拼命急叫。我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看见她脸色发青，像恐怖电影里的巫婆。
原来，外婆觉得我半个身体伸出窗外太危险，外婆家在六楼，万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可不得了！
外婆气急败坏，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我哭了。
外公过来哄我，要带我下楼取牛奶。打开门，再打开一道铁门，跨出门去是一条幽暗的狭小长长的走廊。整个夏天，这条走廊就是我跑步的田径场。
“嘟……”我和外公刚出了家门，就听见走廊另一头电梯的声响。当我蹦蹦跳跳地一路跑过去，突然转出一个人，走廊太窄，面对面我差点要撞上她。
“哦，小鬼头！”那人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我抬头一看，天哪，她就是我刚才看到的楼下的狮子头阿姨，她居然是外婆家的邻居！我顾不上道歉，忙抬头看她卷曲的头发。原来，她头发里藏着一只只粉红的塑料小圆筒！好稀奇哟！
外公见了狮子头阿姨，像是见了救星，惊呼道:“太巧啦，我正要去居委会办公室找你呢！”原来她是居委会的。站在走廊上，外公把昨天“敲竹杠”的事告诉了狮子头阿姨。
等了好一会，他们的谈话才结束。我看见狮子头阿姨走进外婆家隔壁的一扇门，铁门咣当一声响，狮子头阿姨把自己关在里面，似乎是关进了监狱。走廊里黑漆漆的，我感到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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