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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可不行
暑假在上海的时候，有好几次我在商店里，为了这个“要还是不要”的问题，为难极了。本来是非常简单的事，有人问我:“你喜欢这个吗？要不要？”我如果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可是，世界上真有语言讲不清的时候。
姨婆，外婆的姐姐，带我上街逛商店，外婆也跟着去。尽管我不想出门，怕被人议论，可是外婆一定要我去，她说姨婆大老远地赶来，就为了我这个小“外宾”，我一定不能让她扫兴。
一出门，我就紧张，低着头走路，怕被人盘问。姨婆拉着我的手，对我左瞧右瞧，像在打量一只刚买来的洋娃娃。到了上海几个星期了，我到处受到“外宾”待遇，对于那种惊讶好奇的眼光已经渐渐习惯。
姨婆趁外婆走开一会的时候，凑着我耳朵悄悄说:“今天我要给你买一样东西，你自己去挑，先不要让你外婆知道。”
我被她那神秘兮兮的模样逗乐了，高兴地点点头。
街上很拥挤，走路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别人的肩膀，踩着了人家的鞋，很容易走散的。姨婆趁外婆一不注意，把我拉进一家服装店。
“这，你喜欢吗？”她抓起一件粉红色的裙子，上面有好几朵小花。
我赶紧摇头，我都九岁了，穿那样的衣服像个小婴儿，太难为情。那样的衣服是对我年龄的低估，我像是受到了侮辱。
见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姨婆瞪大了眼睛，她不相信一个女孩竟然会不喜欢粉红色的花裙子。
“你，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声大吼，原来是外婆。她一把抓住姨婆的手，夺过那条花裙子，放回了衣架上。
姨婆又把裙子拿回来，举到我面前，再一次问我:“到底喜欢不？”
我当然还是摇头，因为我真的不喜欢。我很奇怪姨婆为什么同样的问题问了又问。我不是已经说过不要了吗？
“她不要，她不要的。”外婆高声说道。
姨婆突然悟到了什么，手指着外婆责怪说:“都是你，都是你，你教她说不要的。”
姨婆固执地以为我在“客气”，她断定尽管我嘴上说不，心里是喜欢的。这时她手里牢牢地抓住裙子，生怕被外婆再抢了去，径直朝付账台跑去。
外婆追上去，拦住姨婆的去路，她俩推推搡搡，在服装店的正中央扭打开了。
外婆说:“她真的不要！”
姨婆道:“你胡说，都是你不好，教她不讲真话！我肯定她心里是喜欢的。”
我涨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姨婆和外婆继续推来推去，样子越来越滑稽。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外婆最后终于扭不过姨婆，那件我不喜欢的裙子还是买下了。晚上，我把裙子放进外婆的柜子里，再三告诉外婆，我怎么也不会把那裙子带回美国去，因为那裙子实在不适合我。我要外婆把裙子送人。外婆听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第二天晚上，姨婆请我们去她家吃晚饭。她不停地用她自己的筷子往我碗里送菜，硬逼着我吃。外婆早就告诉过我，姨婆是好心，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最后一道汤上来了。姨婆得意地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汤，非常名贵，只有外宾才能享用。
我好奇地伸长脖子，急不可待地等着尝一尝那“名贵”得不得了的汤。等我一看到那汤，碗里竟然飘着一条条白色透明的东西，看上去滑溜溜的，像小孩子脸上挂着的鼻涕。
“那是什么？”我怕兮兮地问。
“那可是……”姨婆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脱掉刚才炒菜时戴的袖套，“你知道吗，那是燕窝，就是小燕子吐出来的口水，唾沫。”
“好恶心！”我心想,一把推开碗，坚决不喝。姨婆把盛汤的调羹送到我嘴边了，我还是紧紧地闭着嘴巴，用手捂住嘴巴，转过头去。
姨婆还是笑眯眯的，一点也不生气，我们临走时，她把燕窝汤装在一只罐子里，一定要我们带回去,对我说:“留着明天吃，只要你吃一口，保证你喜欢！”
外婆连声说：“不要了，不要了！”姨婆硬是把燕窝汤罐子塞在她手里。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想想姨婆那好客的样子，独自笑出声，同时心里又纳闷，在中国，为什么有时候说一个“不”字不管用，对方怎么也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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