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还要听那个小马的故事！”

　　奶奶瞪大眼睛看着我：

　　“还要听？！芭芭拉，你都已经能把它背下来了！”

　　这倒是真的，这个小马的故事我已经听过好多次了，可总是觉得听不够。其实奶奶也同样讲不够，每当答应了我，要坐下来开始讲的时候，她都会突然容光焕发，眼睛里闪着一种小女孩才有的光芒。我一直都搞不懂这种光芒来自于向往还是怀念，或许，两者都有吧。

　　奶奶总是先在她那个古老的中式摇椅里摆好靠垫，披上厚厚的带着漂亮流苏的披肩，舒服地坐下，然后抱我坐在她的膝盖上，两臂围绕着我。而我，总是温顺地倚在她的怀里，像只蜷在火炉边酣睡的小猫儿。

　　“这个故事发生在几十年以前，确切地说是1927年的6月，我当时就像你现在这么大。那个时候的我有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梦想，就是长大了成为马戏团的一名驯马师。”

　　每当讲到这里，奶奶总是轻轻叹一口气。奶奶从来也没有成为过驯马师，她一生中唯一的职业是一名会计师。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到处有这么多的骑马俱乐部，还有给孩子们开的骑马课。骑马在当时是一项只有富人家才消费得起的奢侈运动。而那时候我们家里不富裕，妈妈要独自把我和哥哥路易抚养成人，为了让我们不缺吃穿，她已经工作得非常辛苦了。”

　　又叹了一口气，奶奶眼望着远处，声音变得低沉，整个身心沉浸在回忆中。

　　“但是，在我十岁生日那天……”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画面上是贴着彩色壁纸的厨房，厨房中央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路易和十岁的奶奶玛丽面带笑容坐在桌子前。我毫不费力就能把他们都想像出来，因为抽屉里有本相册保存着他们那时候的照片。

　　路易比玛丽大一岁，照片上他还是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儿，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一双肥厚的球鞋，中间是两条瘦瘦的细腿。玛丽留着英式娃娃头，两根金黄色卷曲的小辫儿一直搭到肩膀上，漂亮的百褶裙底下露出洁白的衬裙，还穿了黑色的长袜和系带高帮皮靴。

　　“……那天，我妈妈给了我一份无与伦比的生日礼物，一份用光了她所有积蓄的礼物。她拉着我的手走到我们家花园里堆放杂物的小木屋门前，在那儿……”

　　奶奶停了下来，故作神秘……

　　我当然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但还要做出一副猜测的表情。每次讲到这里，这一步都是不可免的。

　　“你的嗓子眼儿被堵住了？芭芭拉？”

　　我憋住笑，夸张地点着头，奶奶向后一仰，很开心地笑了，是照片上小玛丽拥有的那种笑容。

　　“是一——匹——小——马！”奶奶一字一顿，幸福无比地说。

　　我高兴地拍着手。

　　“是真正的小马吗？奶奶？”

　　“是的，芭芭拉，一匹真正的小枣红马！鬃毛和尾巴是黑色的，鼻孔是玫瑰色。我简直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兴奋之情，好像……就好像那是我生命中最最幸福的一天。我高兴得又哭又笑，抱着妈妈的脖子跳着，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感谢她。然后我们给小马起了名，叫‘载飞’。”

　　“多好玩的一个名字！”

　　“男孩子们总爱用风给他们的马儿起名：‘暴风’、‘飓风’、‘台风’、‘龙卷风’……我只喜欢‘载飞’，意思是：马儿载着我飞翔，一个有气势而又温柔的名字，不是吗？相信我，芭芭拉，多亏有了载飞，我才终于有机会实现我的梦想，学习骑马，成为驯马师……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奶奶的微笑突然凝固了。停了一小会儿，她低沉地说：

　　“但是我的娃娃把这个美梦给彻底打碎了。”

　　我又做出吃惊的表情。

　　“你的娃娃？哪个娃娃？”

　　“‘公主’，那个把小木屋的门打开，放跑了载飞的娃娃！她嫉妒载飞，你明白吗？”

　　奶奶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讲不下去了。

　　“……在载飞来到我家之前，公主一直是我的最爱，我跟她一起睡觉，带她去散步，跟她说话，告诉她我所有的秘密……但是自从拥有了载飞，公主就被我冷落了。”

　　“公主……她漂亮吗？乖吗？”

　　“非常漂亮，可以和白雪公主还有睡美人媲美！金黄色柔软卷曲的头发，雪白娇嫩的皮肤，还有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就像是活的一样……也许，那双眼睛就是活的！”

　　奶奶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以后继续说道：

　　“生日的那天，我没有离开小马哪怕是一秒钟。但是到了晚上，我不得不去睡觉。我就把小马牵进小木屋，锁上了屋门，离开前，我还跟小马告别说‘明天见’，唉！可是已经没有明天了，载飞在夜里逃跑了！”

　　奶奶艰难地叙述着：

　　“最后一次感受到载飞，是我在睡梦中听到的它逃跑时的一声嘶叫，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找到它。”

　　“可你为什么说是公主的错？公主只是个娃娃，不会走，不能动，怎么会去开门呢？”

　　“可不要小看公主！她可是个会施巫术的娃娃。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小木屋门口发现了她，她躺在地上，已经摔成了碎片。但是当我前一天晚上去睡觉的时候，她明明是在我的床上！没人相信我的话，知道吗？每个人都说是我没有关好小木屋的门，但这根本就不是真的！”

　　奶奶像一个生气的小女孩一样跺了一下脚。

　　“就是公主干的！我敢肯定！她想报仇。都是她，害得我遗憾了一辈子，我本来可以……”

　　奶奶把眼镜摘下来，用披肩的一角擦了擦镜片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本来可以成为杂技团的红牌驯马师，穿着漂亮的短裙在马背上跳舞，腾——像一阵风一样，穿过燃烧着的火圈！腾——马儿嘶叫着腾空跨过高高的栅栏！我的芭芭拉，那舞台上五彩的灯光，装扮滑稽的小丑，还有此起彼伏的掌声，是多么令人向往啊！”

　　我的奶奶是有点疯狂，但她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奶奶。我紧紧地依偎在她怀里，她的嘴唇轻轻地在我的头发间摩擦。

　　“最后我成了一名会计师……”奶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会计师，很可笑，不是吗？像我这么讨厌数字的人竟然成了一名会计师，都是因为这个爱妒嫉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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