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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未完成的吻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4月01日 10:34  《少年文艺》 

  多少次了,我把所有的一切关之门外,只让窗外的月光照着。我变得相信月光、花木、虫鱼、鸟兽———对我来说,它们从没这样亲近过。当我看着爸爸在我眼前化成灰烬后,我就相信他去了它们之间,惟有借助它们我才可以将他抵达、触摸。

  头顶飘下一片叶子,它不偏不倚地落在我手心,仿佛爸爸的一声问候;看到一只硕大的蜘蛛殷勤地在我的书桌上空结网,感到莫名的振奋;坐在爸爸的墓地,一行白鹭盘旋到了眼前,它们激情地变换着队形,一回两回三回,最后恋恋不舍地飞去。每每那样的瞬间,我总能一眼看到爸爸,听到自己的呼唤以及爸爸的那独一无二的回应还有其他,我觉得我和爸爸彼此依存声息相通的那根脉还在。

  分歧是成长的面具吗

  去年的仲秋之夜,我们在天井里给爸爸过生日,那晚的菜都是妈妈的保留节目,蛋糕是沙莉文的双层,可我们都没有胃口。

  “你一定要放弃你那些小说,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学业上。”爸爸的话说得相当婉转,而且含蓄。爸爸要我放弃的其实不单单是小说,还有我的恋情。

  他的含蓄或省略像一柄明晃晃的刀划过我的脸,把我十八岁的尊严划得七零八落。一两年了吧,爸爸总是这样婉转含蓄地伤害着我,我能说什么呢,为此我把头故意摆向浩荡的星空。

  爸爸说不下去了,他给自己倒酒。妈妈伸手去拦,被他恼怒地喝回。生日宴会的气氛就这样坏了。妈妈的眼睛明显有了潮湿,爸爸的脸整个儿被酒杯盖住。算起来,那是爸爸的最后一个生日。

  爸爸郁闷,为我也为他的公司。他的公司不知道哪出了问题,好好的说滑坡就滑坡,爸爸拼尽了力气却毫无改观。公司原本是个烂摊子,爸爸接手之初有过起色,甚至已经辉煌起来了。

  爸爸辉煌的时候我读初二,那年我遇到了郑枝玉,我生命中的第一次绽放。后来证明那是一场可怕的迷失,关键是它破坏了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

  郑枝玉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比我们高一级,初三。第一次看他打球,第一次佩服他的高大威猛伶俐就哐当一下被他的球砸中了脸。我本能地“呀”的一声喊出来。郑枝玉后来说那声音似一把柔韧的剑,直捅进他的心窝子,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疼。

  我的眼睛肿了整整一个礼拜,由青到紫到红。幸亏我住校,幸亏爸爸忙,否则他是不会饶过郑枝玉的。那是我在学校受到的最大的意外伤害。爸爸花力气把我转进这家贵族学校的时候,握着校长的手说:“学习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保证孩子的安全。”我读小学的时候曾经胳膊摔伤过,爸爸怕了,爸爸其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郑枝玉那场球输得一塌糊涂,晚自修他挨个教室地找我。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的班级。不过,我很醒目,右眼上蒙了一块手帕,伤病员的样子。

  我用我的左眼怒视郑枝玉,郑枝玉长长的身子长长的手臂包括长长的腿都呈道歉的架势,松松垮垮地在我面前垂着。

  “好了,我原谅你了。”郑枝玉什么还没说,我就封住了他的嘴。这比我对他嚷嚷一辈子不原谅他还要狠。

  郑枝玉咬咬嘴唇,不说话也不打算走开。两只手咯嘣咯嘣地互相扳着,让我觉得他在为我自虐。

  我一扭身把他单个抛在那里。

  这以后我总是一不留神就看到郑枝玉,像条无尾蛇,一旦与我的目光相接他就倏地消失,那样子蛮刺激我的,好像我也让他受了伤。

  圣诞前后,贺卡在我们身边泛滥成灾的时候,我收到一张字迹陌生的贺卡。上面漫天大雪,大雪里孤零零缩着一个矮矮的小孩,有些无助,有些忧伤。背面写着:你让我一直缩在歉疚中?!

  没有称呼,落款堂堂正正的是郑枝玉三个字,像他的傻大个儿。我抿嘴笑了,好像期待的就是这个开头,并且已经期待好久了。

  我没把这张贺卡保留下来,但我的心一直停留在那场漫天大雪里,并且心甘情愿地和那小孩缩在一起。

  那些日子爸爸真忙啊,作为商界明星、企业领头羊,他忙着开会领奖做报告没完没了地吃请。爸爸越忙越精神,以至于他每每对我们喊累的时候,嘴角都带着满足而富裕的笑。

  难得碰上爸爸,但他都在蒙头大睡,睡足了再西装革履地出发。爸爸没空管我,顶多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跟我语重心长一番,大意是要自觉,要独立啊。

  怎么看怎么觉得爸爸离我遥远起来,爸爸再也不是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了,而且以后将更不是。我得一天天自觉独立起来,像爸爸希望的那样长大,然后和他一样忙碌、成功、风光,我们之间再亲密也注定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这以前他对我手牵着手的姿态,仅仅是为了扶我长大、自觉、独立。

  不知为什么,心里的寂寞疯狂地滋长,一种渴望依靠渴望重新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如火如荼,那人不是爸爸。

  一个空蒙的午后,我撑着伞独自走在缠绵的雨里,突然我的伞敏感地一抬,郑枝玉单腿支着自行车停在面前。好像雨后的一道彩虹,完全出乎意料。我回应了他深情款款的笑。我相信郑枝玉就是那个替代爸爸位置的人。

  读上初中以来,爸爸总在提醒我,你已经长大了。事实上我觉得自己依然是那个需要紧紧揪住他的衣角才能打量这个世界的孩子,我需要有所依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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