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点灯人

　　文 梅子涵

　　我在写文章和讲演时，都提到过斯蒂文森的诗《点灯的人》，那个每天太阳落下后，就扛着梯子走来，把街灯点亮的李利。于是，那些坐着喝茶的大人和孩子们，就又看见了窗外柔和的光，朦朦胧胧间，使一天的生活有了完美的心情。我老说，我们这些成年人，也该像李利，也是点灯的人，把一本本有趣也耐人寻思的书，一个个精彩不会朽去的故事，带到孩子们的面前，让他们兴致勃勃地阅读和欣赏。朦朦胧胧间，竟然使他们一生的日子都有了方向，我们点了一盏盏让人长大的灯，让人优秀、优雅和完美。

　　一些年以前，女儿很小的时候，她的外婆有时会来我们这儿住上几天。那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在三楼，窗外是草地和树林子，不远的地方有开往南方的火车驶过，震动传到窗户和地板，像一个童话在那里开始，心里没有发慌的惊扰，日子整整齐齐，脚步也整整齐齐。

　　女儿即使上小学了，仍然喜欢听外婆的故事。女儿的外婆都是在黄昏的时候开始给她讲故事。这是重要的黄昏，重要的傍晚，女儿一定是想了一整天了。上了一整天的课，女儿累了，她想着从学校回家就听到外婆讲故事，每天的等待在这时候最愉快地实现，睁大了眼睛走进了吸引人的情景，故事别结束，不想从故事里出来，外婆，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外婆的绍兴普通话总是让这黄昏的恳求每天都实现，孩子的满足像那高高扯起的被风鼓满的船只的帆，很久以后它会航行到海洋上去，辽阔和远大都能看见。可是恐怕任何的惊心动魄、光彩夺目都不会使这黄昏的故事无影无踪，甚至还连接了很远以后的许多事情，一生的优秀，或是一生的庸常。这不是夸大的，甚至最好还是把这最初的故事，最初的快乐、感动、流连忘返想像得夸张些强调些，是长大之后更丰富的阅读也难以取代的，伟大的人平凡的人都一样，这样我们就不舍得忽略了。童年在童话的故事里，长大之后才会按童话故事的理想和秩序来设计来建设，世界是这样美丽起来的，中国也非得这样走去！

　　女儿的外婆去世了。那黄昏的童话黄昏的故事显得短暂。我记得那个送别的下午，女儿是哭得最悲恸的，她倾着身子往外婆远逝的方向看去。这个女孩是不是不愿意相信离开的外婆再不回来，黄昏时的故事永远也听不到了？

　　那黄昏的声音和故事都成了想念。

　　原来，女儿的外婆也是和李利一样的点灯人。

　　李利总是在黄昏的那个时刻扛着梯子走来，而那个时刻的窗户里总是有人、有孩子们在等候，原来是相约在心里的，相约于生命和他的诗意。

　　亲爱的各位成年人，我们知道了这相约，看见了窗户里的等候了吗？

　　我们要看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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