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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狗咬伤过我的手指

  作者:谢长华

  其实,我原本不是个爱撒谎的孩子。10岁前,有人问我:“昨天你和你爹去罗二叔家喝了他的结婚喜酒吗?”我会回答:“我昨天没有喝酒,只吃了饭和菜。我爹喝了酒,直醉得他回家喊我妈作‘娘’。”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谎的呢?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爹承包了村里的大地窖,种植蘑菇,整天蹲在大地窖里;而我妈就整天推着自行车出去销售鲜蘑菇,于是,一向处于家庭中心位置的我,一下子被冷落到角落。于是,我总不平,总想发泄,总希望干出些石破天惊、让爹妈重新关注我的事情来。

  那个下午天气很好,初夏的风不热也不凉,连屋檐下晾衣服的竹杆上伏着的那只褐青色的蝉,叫声也格外宁静悠闲。放学回家前,我肚里早塞了两根青黄瓜,也不太饿。所以,在我直着受伤的右食指、边写作业边等待妈妈回家弄晚饭时,我心情还相当平静。

  可当天快黑时妈妈才披头散发回家,并且一进家门就埋头整理身上的元票、角票时,我突然忍不住尖声大叫:“哎哟!”

  这声尖叫很凑效,立即将妈妈埋头清钱的目光惊慌地牵了过来:“毛宝,怎么啦?”

  看到妈妈扑了过来,我一时骄傲起来,把食指伸得长长的:“我手指痛。”

  “怎么会痛?怎么伤的?”妈妈慌忙捧起我的手指来看。

  “狗咬伤的,一条黄狗咬伤的。”我顺口撒起谎来。

  “黄狗?怎样一条黄狗?!”妈妈惊慌极了,她接下来语无伦次地问起了狗的模样、毛色、眼神,甚至还问这黄狗有没有夹尾巴、流口涎……

  我不知道妈妈为何这般惊慌,只觉得自己得意极了,就发挥出自己那时所有的智商,将想像中的那条黄狗描绘得细致入微,就像真的被狗咬过一般。

  妈妈当时表情真是有趣极了,一时平静一些,一时又慌乱无比。这使我得意得像凯旋负伤归来的英雄一般:哼,妈妈终于关注起我来了。

  最后,妈妈想了想说:“毛宝,别动,我立即喊你爹回来。”妈妈说完,风风火火地走进夜色四合的门外。

  爹爹立即回来了,他的表情也和妈妈一样有趣。这使我更加得意自己的“杰作”。

  爹也重复了妈妈的问话,我自豪地重复了一遍黄狗咬人的经过。爹严肃得脸色青黑──他一严肃起来就是这副模样──夹起我就向外面跌跌撞撞地走去。如果当时我知道,那年的春末夏初,我们附近的村子已出现过疯狗伤人的事故,那我就不敢撒这种谎来博取爹妈的关注了。

  到这时,我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但我已不敢反抗爹爹一脸青黑的严肃。

  见到另一丝光亮时,我才知道已到村里的医生家里了。

  爹风急火燎地对医生说:“快,快给我家毛宝消毒、打针,他被疯狗咬了。”

  我脑袋一时胀得老大──我是最怕打针的呀!我立即痛哭流涕地拉着爹的手说:“爹,别打针了……我说了谎,我没被狗咬过……别打针了……”

  爹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我的手指,说:“毛宝呀,这种事你怎么能撒谎呢?一个小男子汉,竟为了怕打针而说谎!”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对村里的医生说:“老干,快动手,这没出息的孩子一向怕打针的……”

  后面的事就顺应发生了──剖指消毒,打针,指头上捆了个羞死人的大药包。任凭我怎么辩解、怎么发誓说这是和小龙去他家菜园里摘他家的黄瓜时被竹篱笆划伤的等等,都无济于事。

  最后,村医老干递给爹一大抱瓶瓶罐罐,说:“这是一个月的狂犬病疫苗注射液,你就每天陪孩子来打一针。这伢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怕打针……”

  此后的一个月里,我每天清早像犯人一般被爹爹风雨无阻地挟着去村医家打针。村医家很远,上学就容易迟到。不过,这没关系,表现出少有的关心的爹爹,早已对学校说了我被疯狗咬了、要去打针的事。

  那天早晨雨下得不小,从村医家再赶到学校时,已迟到了半节多课,我慌里慌张蹩进自己的座位上时,不小心踩了一下同桌小彪的脚──他可是我“狗咬”前最要好的朋友哪──他把脚慌忙一缩,并狠狠瞥了我一眼──人世间没有比最要好的朋友疏远自己更痛苦的事了──我心里更慌了,竟然一歪,斜倒在他身上,“被狗咬过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脸,小彪竟猴急火燎地用衣袖揩了一把脸,跳将起来,大吼:

  “老师,他、他疯狗咬过的手指挨了我的脸……我要得了疯狗病……可要他家赔……”

  一堂语文课被搅得一片哗然,我却在哗然中像日本战犯一般低下了篷乱乱的头。

  尽管语文老师哭笑不得地向全班同学详尽地上了半堂卫生知识辅导课,但此后的下半学期,我还是被同学当作疯狗一般被敬而远之……

  如此原因种种,这个学期期末考试,我这个全班第一的尖子生,成绩排到了十几名外。

  此后,一旦我那根撒谎的神经开始颤动时,我就会想起那条想象中的可怕的黄狗──那条不仅仅只“咬”了我手指的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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