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讲讲假话国的真情，

　　很短，可是实在失敬。

　　“你要知道，”瘸腿猫讲起来了……

　　不过我来把它讲的故事长话短说，省得诸位花费太多的时间。事情是这样的。

　　话说在小茉莉到这个陌生国家之前很久很久，有一个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海盗，叫贾科蒙内的，飘洋过海来到了这里。这个家伙又高又大，足可以顶得起他那个鼎鼎大名。他已经上了点岁数，就想老来给自己找到个安定的行当。

　　“我已经不年轻了，”他心里说，“这个在海上飘来飘去的行当已经干腻啦。最好是占领一个小岛，把原来那个行当放弃掉。当然，我不会忘记我那些海盗伙伴，要让他们当大总管、侍臣、御马监、总工头，这样他们也就不会埋怨自己的大头领了。”

　　他想出了这个主意以后，就开始给自己物色这么一个小岛，可所有的岛都太小了，不配他的胃口。等到有配他胃口的，他手下那帮人又不中意。有人要有条河可以捉捉鳟鱼，那个岛却没有河；有人要有电影院可以看看电影；有人又要有家银行可以把当海盗抢来的钱存进去放利息。

　　“咱们干吗不占领一个比岛更好的地方呢?”

　　一句话，最后他们占领了整整一个国家，这个国家里还有一座大城市，城市里有的是银行和戏院，而且有许多河流可以捉鳟鱼，到星期天还可以划划船。这种事毫不奇怪：一帮子海盗把地球上什么地方的一个什么国家霸占，这是极其常见的。贾科蒙内占领这个国家以后，决定自称为国王贾科蒙内一世，把手下的人封做海军上将、侍从大臣、内侍官和消防大臣。

　　当然，贾科蒙内还定下法律，命令所有的人都尊称他为“国王陛下”，有不依的就要割舌头。但是为了保证大家永远不会想到说出他的老底，他命令他的那些大臣修改字典。

　　“必须把所有字眼的意思都改过，”他吩咐说，“比方‘海盗’这个字眼就要解释为‘绅士’。这样，如果有人说我是海盗，那么在我的语言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就是说我是一位大绅士。”

　　“我们对所有见过我们打接舷战的鲸鱼起誓，”兴高采烈的大臣们叫起来，“这是个了不起的好主意，值得写下来嵌在镜框里。”

　　“都明白了吗?”贾科蒙内又说，“现在就动手吧：把所有东西、所有动物和所有人的名称都改过。首先，早晨说的‘早上好’必须改说‘晚上好’。这样，我的那些臣民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说假话了。自然，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得说‘早上好’。”

　　“妙哉妙哉!”有一个大臣大叫，“要跟谁说‘您的气色真好’，就得说成‘瞧您一脸晦气’。”

　　字典改好以后，又颁布了一道法令，规定人人都要说假话，这一来，一切就大乱了。

　　起初人们很容易出错。比方他们上面包店买面包，忘记了面包店里现在卖的是本子和铅笔，买面包得上文具店。或者他们进公园散步，看着花叹口气说：

　　“多美的玫瑰花呀!”

　　好，矮树丛后面马上扑出来贾科蒙内国王的一名警察，手里拿着现成的手铐。

　　“好啊，好极了。您知道吗？您犯法了!明明是‘胡萝卜’，您怎么会想到把它叫成‘玫瑰花’呢?”

　　“请饶了我吧。”闯了祸的人嘟囔着说。他赶紧称赞公园里别的花。

　　“多好的荨麻啊!”他指着紫罗兰说。

　　“不行不行，别给我来这一套。您已经犯了罪。去坐些日子牢，学学讲假话吧。”

　　学校里的那个乱劲简直就无法形容了。贾科蒙内国王下令把乘法表的数目完全改过。做加法必须做减法，做除法必须做乘法。教师再也没有办法批改作业。懒虫却真正是得其所哉，错误越多，就越有把握拿到好分数。

　　那么作文呢?

　　话要颠倒着说，你就可以想像到会写出什么东西来了。比方说，有一个小学生作文获得了金奖章，他的这篇作文叫《记一个大晴天》，是这样写的：

　　昨天下雨。啊，在瓢泼大雨下散步是多么快活啊。人们到底可以把雨伞和雨衣留在家里，不穿上衣，光穿着衬衫在外面走走了。我不喜欢出太阳，因为出太阳只好关在家里，免得变成落汤鸡，还要通宵看着太阳光讨厌地透过门上的瓦片。

　　要完全理解这篇作文，诸位就得懂得“门上的瓦片”在他们的语言里就是“窗上的玻璃”。

　　够了够了，现在诸位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仅如此，在假话国里连动物也要学会说假话：狗要喵喵叫，猫要汪汪吠，马要咩咩喊，连动物园笼子里的狮子也要吱吱叫，因为老鼠规定了要作狮子吼。

　　只有水里的鱼和天上的小鸟可以无视贾科蒙内国王的法律：因为鱼从来不出声，谁也不能强迫它们说假话；而小鸟呢，因为国王的捉狗人没有办法逮住它们。小鸟用各自的声音继续歌唱，人们常常用羡慕的眼光瞧着它们。

　　“它们真幸福啊，”他们叹着气说，“没有人能罚它们的款。”

　　小茉莉听着瘸腿猫讲的故事，心越来越沉下去了。

　　“我在这个国家里可怎么过呢?”他心里说，“我的嗓子那么响，要是说出真话来，贾科蒙内国王的所有警察都会听到的。再加上我的嗓子又那么不听话：谁知道管住它有多么困难啊。”

　　“好，”瘸腿猫最后结束它的故事说，“如今你都明白了。可还有一件事你想知道吗?那就是我饿了。”

　　“我也饿了。这么要紧的一件事我几乎给忘了。”

　　“肚子饿是惟一没有办法忘记的东西。连时间也吓不倒它，相反，时间越长，饿得就越厉害。来，咱们去找点什么吃吃。不过我想先在囚禁了我那么多日子的墙上留句话。”

　　它说着，举起用红色粉笔画出来的一个爪子，在墙上它原先待的地方写下一行字：

　　妙妙妙，自由万岁!

　　要找点什么吃吃真是谈何容易。小茉莉满城走，眼睛一直低下来瞧着地上，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买东西的伪币。瘸腿猫却向两边看，像是在找熟人。

　　“她在那里。”瘸腿猫最后指着一位老太太说。这位老太太正顺着人行道急急忙忙地走着，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

　　“她是谁?”

　　“是玉米老大娘，猫的保护人。每天晚上她拿来一纸袋吃剩的东西，分给聚集在贾科蒙内御花园附近的流浪猫儿吃。”

　　玉米老大娘身长近两米，个子笔直干瘪，样子挺凶，一见她的那副样子，谁都会说这种老太太是专门拿扫帚赶猫的。可照瘸腿猫的说法，却正好相反。

　　小茉莉和他那位朋友跟着这位老大娘来到小广场上。广场那头是御花园的围墙，围墙上有垛口，垛口上插着玻璃瓶的尖碎片。十几只脱毛的瘦猫欢迎老大娘，汪汪乱叫。

　　“一群傻瓜，”瘸腿猫说，“你瞧我现在怎么来对付它们。”

　　这时玉米老大娘打开了她的纸袋，正把袋里的东西倒在人行道上，瘸腿猫一下子猛冲到那群你争我夺的猫中间，很尖地大叫一声：

　　“喵!”

　　身为一只猫，不汪汪吠而喵喵叫，这里的猫实在看不惯。它们大吃一惊，完全愣住了，顿时一动不动，张大了嘴，就像一尊尊猫的塑像。说时迟那时快，瘸腿猫乘机用牙叼起了两个鳕鱼头和一根比目鱼骨头，噔噔噔跳了四跳，上了御花园的墙，从墙上跳下去，钻到那边一丛矮树里去了。

　　小茉莉朝两边看了看，也想爬墙过去，可是玉米老大娘疑心地盯着他看。

　　“我不希望她叫起来。”小茉莉心里说。他装成个普通的过路人，朝前走了一段，拐个弯，到另一条街上去了。

　　等到那些猫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一下子抓住玉米老大娘的裙子汪汪大叫。可是说实在的，碰到刚才那件事，她比它们更吃惊。最后玉米老大娘叹口气，把余下的东西分给了那些猫，再看了一眼在那后面躲着瘸腿猫的围墙，就回家去了。

　　再说小茉莉，他刚一拐弯，就找到了他找了半天的一个伪硬币，拿它去买了面包和干酪(或者照本地的叫法，“一瓶墨水和一块橡皮”)。天很快就黑了，小茉莉疲倦万分，只想睡觉。他找到了一扇开着的小门，钻进一个地下室，在一堆煤上倒下来，转眼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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