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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孤儿

  10

  波迪小姐喜欢诗歌,不,是热爱。每隔几天,她就给我们准备些诗歌来读,都是非常有名的诗人写的。但是她并不拿这些诗歌来考我们,所以情况是波迪小姐把诗发下来没两分钟,大部分学生就把它们扔掉了。波迪小姐生气极了,但是她没有命令他们把诗捡回来。她说这是个很坏的选择,她能做的是把诗给我们,但是她不能强迫我们读这些诗,我们有权利选择读或者是扔掉。德里总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些诗,他喜欢把印着诗的纸揉成一个小团儿,然后把垃圾桶当篮球筐,练习投球,有时甚至是三分球。

  我从来不扔。我留着所有的诗,还背诵我喜欢的几首。其中我最喜欢的诗是富兰克林·奥哈拉的“我的自画像”。

  当我还是个孩子,

  我只躲在草场的角落,

  自己做自己的玩伴。

  我不喜欢娃娃,

  我不喜欢游戏,

  动物们在我看来也不友好,

  鸟儿甚至也飞走了。

  如果有人找我,

  我会躲在树后,

  然后大声地叫:“我是个孤儿!”

  而现在,我成了所有美好的中心,

  写着美丽的诗篇,

  倾诉着美丽的梦想!

  富兰克林·奥哈拉叫这首诗“我的自画像”,就是说这首诗写的是他的生活故事。可他只用了几行字就写完了,不像我还要一篇一篇地写这么多。当妈妈下班很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默默地读这首诗给我自己听。我觉得它的旋律美极了,甚至让我想起了教堂里的唱诗班。“上帝是我的保护神,而我不应奢求。当我还是个孩子,我自己做自己的玩伴。”我知道我这么比喻不好,但是这是我的心里话。每次当我走进厨房打开一罐玉米罐头,看着摞得老高的脏盘子,我就有种从树后面走出来的感觉,我不再躲避,而是变成了世界的中心,舞台的主角。虽然这只是梦想,但是奥哈拉说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的诗歌,就好像这是个咒语,只要我念够了一千遍,我的梦想就会成真。也许诗歌本身就是一种考验,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你穿得上,你就变成了皇后。所以,诗是有用的,但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只有那些“尺码合适的”人才能感受到诗歌的力量。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诗歌里讲的事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信任波迪小姐。

  “诗是给垃圾听的!”德里说。

  “我想知道,在你眼里谁不是垃圾!”波迪小姐。

  德里很快回答:“有钱人啊!”

  “那你就更应该喜欢诗人,因为他们和那些知道钞票价值的银行家一样,知道每首诗的真实意义!一首诗就是一笔财富,一个字就是一两金子!”

  “哈,是吗?你拿一首诗到商店里看看能买到什么!”德里一副不屑状。

  “如果你能选对地方去用诗歌,你就会获得丰富的回报,但是这种回报不是面包或者咖啡。我们在这里谈的不是购物券的问题。”

  我有时也写自己喜欢的诗,但是我没有写我的名字在上面,我在想着我应该把这些诗给谁看。

  这时,门开了,是碧丝小姐,“特别需要”老师。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她冲我挥了挥手,我也冲她挥挥手,全身不自在。

  “我是来找德里的。”她跟波迪小姐说道,波迪小姐正在黑板上写东西。德里开始站起来。

  “坐下,德里。我没说你可以离开你的座位。”波迪小姐说,“你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碧丝小姐一脸惊讶,“特别需要。”她放低声音说。

  “什么特别需要?”波迪小姐说,声音反而高了起来。

  “宗教吗?他不是犹太人,他既不说犹太语,长得也不像犹太人!其他没什么问题吧?他只是学得有点慢而已。”她边说边搓着手。

  碧丝笑了起来,我认得这样的笑声是一种嘲笑。“我们不喜欢‘慢’这个词而已!”她说。

  “是吗?”波迪小姐说,“那我们用什么词来形容蜗牛、乌龟和走得不准的表?”

  碧丝小姐听了,直了直身子,好像意识到波迪小姐没跟她开玩笑。“波迪小姐,德里·赛克斯需要特别教育和帮助。他已经被公认有控制力问题!”她的声音更低了,说,“他有毛病!”

  “谁没毛病?”波迪小姐问。

  “不是,我是说……你没看他们的学校记录吗?”

  “哦,等等,记录,记录!是的,德里·赛克斯!对不起,等一下,我刚刚来,一切还都不熟悉!让我看看,我有一个纸条是关于他的特别教育的……就这两天……有点变动,我放到哪里去了?我就爱乱放东西。别着急啊!你有副本吗?就在开学的前几天,是关于德里的特别教育的……”

  看着波迪小姐,我发现坐在前排有一个好处,你可以发现很多秘密,比如,其实波迪小姐根本没在找东西,她只是把桌面的东西都动了一下,看起来好像是在找。她先拿起了花瓶,又开了一只抽屉,又开始翻一堆纸,把其中几张整理齐了就又放下了。她嘴里一直不停地嘟囔,又去开另一只抽屉,伸手进去使劲地翻动里面的剪刀和剪纸,就是没找到任何东西。“咦,哪儿去了?”

  我真是有点忍不住想站起来大声说:“别找了,波迪小姐,根本什么都没有!”但是,即使是德里,都在使劲地憋着不笑,我还是老实呆着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老师愿意把德里这样的学生留在教室里,甚至愿意向另一个老师撒谎?德里的妈妈不是那么难堪地来闹过课堂吗?乔治·华盛顿的故事不是告诉我们应该诚实可信吗?为什么还要说谎,只为了保护一个像德里这样的学生?德里·赛克斯!这真是个谜!

  终于,波迪小姐停止了“寻找”,转头对碧丝小姐非常肯定地说:“你拿走了!”

  “我?我不记得我拿过任何的什么纸条!”碧丝小姐说,“上面写什么了?”

  “上面写着这学期德里不参加任何特别教育项目!”

  碧丝小姐吃惊地摸着她的嘴唇:“你开玩笑呢吧!”她抬起手指着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一面墙的德里,“纸条上写着德里今年不需要特别教育?德里不需要?”她显得很兴奋,好像别人告诉她她的彩票中奖了,而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摊上这样的好事。

  “怎么了?”波迪小姐睁大了眼睛,“你可以去问她妈妈。她也许正想和你谈谈呢!”她突然天真地笑了笑,“或者直接到校长那里说,你把纸条弄丢了。但是我发誓,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我想我可以试试。”碧丝看起来有些担心,“我希望,如果你需要特别帮助的时候会来找我。”

  “非常感谢。”波迪小姐说,“非常高兴能听到这个

  消息!”

  碧丝小姐突然又眼睛一亮:“萨哈拉呢?”

  “什么?”

  “她怎么样?”

  “我不知道!”波迪小姐说,“萨哈拉,你今天好吗?”

  “很好!”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好的,”波迪小姐说,“她说她今天不错,非常感谢你问候她,那么,你妈妈今天怎么样?”

  “很好。”碧丝吃了一惊,然后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很好!”

  “哦,那棒极了,大家看起来都很好嘛!”

  “是的,”碧丝小姐说,“我想我该走了!”

  “很好,”波迪小姐说,“谢谢,再见!”她把碧丝小姐送到了门口。

  波迪小姐回到教室里一下子坐在了她的椅子上。从她第一次进到这个教室,她几乎就没在那张椅子上坐过。不过她今天重重地坐到上面,好像很累很累。她坐在上面冲着我们微笑。然后她和德里对视,说:“她人不错!”

  “是,她是不错!”德里说话的时候像块石头,“可是你表现得可不怎么着!”

  “嗯……”她哼哼着说,“我想我的控制力可能有问题!”然后两人同时大笑。这是德里第一次笑,至少是我认识他之后,他第一次笑。他笑起来声音很好听,又轻快又爽朗,像教堂里的小风琴。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把“我的自画像”丢在了德里的椅子上。

  “萨哈拉,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波迪小姐在门口拦住了我。“就几分钟,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跟我说什么?

  她把其他所有同学都送出去之后,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教室里。

  我看见了她桌上的那堆日记本。自从上次生病后,每天我都会在日记本上写东西。不会是因为这个找我谈话吧?但是我看到露兹的本子在最上面,星光闪闪,她又得到贴纸了,我咽了咽唾沫,我想像不出来,如果波迪小姐发现我是那么坏,我该怎么办?

  难道是她看到我把诗扔到德里的座位上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些诗,有时候,是她说的。她要跟我说男孩子的事?千万别,我会死的。也许她知道我偷看德里日记本的事了?我只看了一眼,而且也只看了德里的,我几乎都读不懂他在写什么,他的拼写简直一塌糊涂。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看他的日记本,也许是我对他太好奇了。他跟别的男孩子太不一样,他好像永远不会从那种封闭的情绪中走出来,更别提跟你说话了。波迪小姐自己也喜欢偷看,她自己说的,不是吗?但是我不能这么问她,因为那天,我实际上是在“偷听”。

  但是如果我猜错了,她要跟我说的根本与德里无关,怎么办?

  哦,不会是……我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你……日子会好过点!”她知道我也是有“特别需要”的学生,所以开始特别地对待我?我又要回到大厅里了。她也许看了我的记录,也许……

  波迪小姐转过身。“对不起。”她说。

  “波迪小姐,我偷看过德里的日记本!”我突然说道。

  她愣住了几秒钟,然后很好笑地看看我。“还好,没被抓到!”说完,她就走到那堆日记本旁,没拿露兹的本子,也没拿德里的本子,而是找了半天,拿出了我自己的日记本。上面写着我用很小的字写的我的名字,没错。

  “这个!”她把我的日记本在空中挥了挥,就像电视上演的律师,“这个!”

  我站在波迪小姐面前,但是好一会儿她除了“这个”就没说别的了,只是摇着我的本子。“怎么了?”我也是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得允许我就你的这个本子问几个问题!”她一脸神秘地冲我说,“你没搞到什么时间快车之类的东西吧?比如,你到了未来的几年写了这些东西,然后又坐着时间快车回来了?”她弯腰靠向我,很好奇地问我。

  “没,没有,老师!”我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么回事!”

  她从讲桌里拿出了一副眼镜,“拿着!”她命令道。“这不是我个人的好奇,而是我的工作!”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盯着我的脸看,使劲地看,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妈妈曾经这么用力地盯着我看。我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是看得见她的眉毛上上下下地跳动。好像她在撬保险箱或者是拆炸弹。“非凡啊!”她自言自语地说,“全看见了!”

  “什么?”我问道。

  “文字,”她说,“你的天赋!”然后她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金色的星星,后面拖着一只七色的彩虹尾巴,跟我从露兹本子上抠下来的那个一模一样。“好了,我想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出去玩吧!”她说。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操场上的。瑞秋和克罗地亚正等着我。“波迪小姐跟你说什么了?”克罗地亚问。但是我没理她,而是直接奔向不远处的巴黎。

  “怎么了?”巴黎问。我拉过她的手,悄悄地把我刚刚得到的那颗星星塞到她的手心里。她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我。她没有笑,但是眯起了眼睛。然后她攥起了手,点了点头,跑开了,跑向露兹。

  我又能正常呼吸了。我听见背后笨重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克罗地亚和瑞秋跟上来了。“你没事吧?”瑞秋气喘吁吁地问。

  “没事,”我说,“再也不会有事了!”

  但是我错了。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我以为德里会坐在我扔给他的诗上面,但是他发现它了,即使我把纸叠得那么小。德里一层一层地打开它,我叠了好几折。德里甚至忘记坐下,就那么站着打开。然后他开始读,他的脸变成了紫色,看起来生气极了。他那么凶,我吓得几乎瘫在了座位上。

  他骂了一个脏字,我听过,但是我不会写,于是全班的人都开始看着他。“谁把这个放在我凳子上的?”声音大得几乎震塌了屋顶,我真想爬进我的书桌里,但是我知道我的“尺码不对” !“我不是孤儿!”他开始声嘶力竭地喊,“有人说我是孤儿!”

  “没人说你是孤儿!”波迪小姐正认真地看着我,我想她知道是我干的。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希望德里没发现波迪小姐在看我。德里的胸脯一起一伏地看着全班的人,眼睛又红又湿。

  我几乎怕得要哭了,也许不止是因为害怕,我竟然把最最特别、难以琢磨的男生惹得那么生气,也许是气自己气得要哭了。

  但是我现在想的是,我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在一周前有一次偷看了他的日记?而且波迪小姐是对的,诗歌不是给垃圾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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