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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讲给你们的故事已经够多了,多得都可以撑死一头小猪了。”波迪小姐边做鬼脸边说,“我现在想听你们给我讲故事。还记得上周你们的日记题目是关于你们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应该有人愿意把他的故事大声念给大家一起分享吧!”
大家都很兴奋,当然,因为平时我们是看不到别人日记上写什么的(虽然我昨天下午又偷看了德里的日记)。波迪小姐把日记本发到我们手里,几个平时比较积极的同学扬着手,叫着:“让我读!选我,选我!”我想像着我也这么举手,想像着然后波迪小姐选我来读,我必须要当着大家的面读,可是所有的孩子都嘘我,还往我脸上扔纸团儿。所以我不但没有举手,反而把自己的身体缩得小小的,藏在桌子底下。但是,我还是很想听听他们都写什么了,或者说,我很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到底有什么有趣的来历。
“埃尼?你举手的动作可真够轻的啊!”没被叫到的男生都发出妒忌和不服气的怪叫。“上来,站在前面给大家读,我们能听得更清楚些!”
“我的全名是欧内斯特·美亚·二世,”他认真地读道,“我的名字是以欧内斯特·美亚·一世取的,这是我舅舅的名字。他在芝加哥当消防员。他是我们家在美国生的第一个孩子。他给了我们的家族很多的帮助。他从来没在工作期间遭遇意外,但是他有一个朋友死了。他告诉我,每次救火的时候他都会尽力救那些宠物。我觉得我的舅舅非常地勇敢,我也非常骄傲我的名字来源于他。”
他停住,看着波迪小姐,我们知道他读完了。
“觉得怎么样?”波迪小姐问。
“你的叔叔埃尼听起来很可爱!”玛莉亚说。
“没错。”珍妮和克罗地亚附和道。
“你的埃尼舅舅多大了,埃尼同学?”波迪小姐说。
“可能30岁左右吧。”
“哈,女孩儿们,对你们来说太老了!”波迪小姐说,“当然,对我来说也太年轻了!”
“你多大了?”萨琪亚问。
“你是指生理年龄还是教学年龄?”波迪小姐冲萨琪亚眨了眨眼睛,然后很快就开始叫别的孩子说说他们的评论。
“真不错,他还去救那些猫咪呢!”拉里说。
“是非常好。”波力斯说。他几乎从来不在课堂上发言,不过现在他正咧着大嘴看着他的朋友埃尼,就像一个骄傲的爸爸一样。埃尼的脸红了。
波迪小姐看起来特别高兴。“读得非常好,写得也非常好,祝贺你,埃尼!”下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有谁的名字是来源于你们的某个家庭成员吗?”很多孩子都举起了手。“真不错,这样的名字都有历史!巴黎,你的名字也应该有点历史,对吧?来,上来给大家讲讲!”
“我的名字是巴黎·麦克格雷,我爸爸和我妈妈用法国首都给我取的名字。这是个充满了爱和浪漫的地方,巴黎人都喜欢吃一种煎饼叫CREPES。我知道制作的方法,妈妈在家做过。他们还喜欢卷毛狗,甚至让狗狗在餐厅里和他们一起吃饭,像人一样。巴黎有一座埃菲尔铁塔,还有好多的教堂,好多艺术家也住在那里。包括约瑟芬·贝克,他是个行为艺术家,很早以前就敢在大家面前跳裸体舞。”
“喔!”拉菲尔叫道,“我要去伦敦,我要去法国!”
“这个国家非常地国际化,”巴黎接着念,“而且那里的人都说法语,所以我希望我在高中也能学法语。我妈妈和我爸爸从来都没去过法国。他们本来正准备要去的,但是我妈妈刚刚好怀孕了。这对他们来说真是个惊喜,因为他们已经有四个孩子了。他们需要更多钱来养这个孩子,所以就没办法去法国了,但是妈妈说既然我们去不了巴黎,就让巴黎来咱们家吧。所以就给我取名‘巴黎’。总有一天,我要自己站在埃菲尔铁塔上,冲下面正在吃煎饼的爸爸妈妈挥手。那将是幸福的一天。完了!”
“写得真棒!”薇罗尼卡说。
克罗地亚好像不太同意,在一边哼哼道:“跳裸体舞!还让狗去餐厅吃饭!巴黎听起来脏死了!”
“得了,克罗地亚,别说话,”坦尼亚说,“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啊?”
克罗地亚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同学!我去过法国,我的法语也说得很好!!!”
克罗地亚这么说,的确不太聪明,因为教室里有一位女士的名字本来是我们都发不准音的法语词,她叫波依迪 尔。“Est-ce que c’est vrai? As-tu mangéun croque-monsieur quand tu as visité? Moi, j’adore les croques-monsieurs,presque plus que les crêpes.”
“对不起,”克罗地亚吸了吸鼻子,“我只会说北方口音的法语!”
“Naturellement,”波迪小姐天真地说,“我只是问你觉得那份烤乳酪好不好吃?”
“我觉得他们脏极了!”克罗地亚气乎乎地说。
“是吗?可我觉得超好吃!我也觉得你的文章超棒,巴黎。非常地浪漫!法兰西万岁!”我们都使劲地鼓掌,倒不是为了真的觉得巴黎的文章好,而是想表示对克罗地亚的不满。
“巴黎·麦克格雷万岁!”多米尼克欢呼。
巴黎非常有礼貌地鞠躬向大家的掌声表示感谢。
“我希望我能有一张去法国的机票!”凯丽说。
“你也想去吗,凯丽?”波迪小姐问。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把克罗地亚扔到法国去,省得她在这里唧唧咯咯说废话!”
我们都笑了。“好了好了,”波迪小姐说,“在课堂上要对待别人礼貌些!”她并没有责怪克罗地亚在说谎,凯丽也说了“对不起”,但是她好像是在向波迪小姐道歉,而不是向克罗地亚道歉。我觉得克罗地亚很可怜,不,也许只有一点点可怜吧。
“巴黎并不是班里惟一一个以城市取名的人哦!是吧,萨哈拉?愿意给我们读读你写的东西吗?”
我?我几乎已经一年没站在教室前面发出任何声音了!也许都有两年了。难道波迪小姐不知道吗?突然,我想如果波迪小姐是那种会在开学前看看学生记录的老师就好了!
“萨哈拉?”
波迪小姐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我想站起来,我想用双腿走到前面去,可是我的腿就像是两根不会打弯的棍子,或者是两块马上要融化的奶糖,反正我就是站不起来。
“快点,萨哈拉!”波迪小姐在催我。
“萨哈拉,快去啊!”巴黎也在旁边焦急地发出声音。
我看了看瑞秋。她微笑着,兴奋地冲我点了好几下头。
“你不去,我可要上去了!”克罗地亚叹了口气,好像我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克罗地亚·卡朋特:七大洋的红宝石。”
“萨哈拉,赶快站起来,把你写的破玩意儿念念,有啥难的啊?”凯丽叫道。我觉得我快晕倒了!
我低下头看着我的日记本的封面。我感觉得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都在咒骂我的胆小。“我还没看有没有错字呢!”我低声说,没抬头。
波迪小姐耸了耸肩,“你觉得那个重要吗?”
“这是私人的秘密。”这个借口烂透了。
“好的作品都是私人的秘密。”她没理会我的借口,“就当你读的是别人的东西,你行的!”
“我写得很糟,”我几乎是哀求,“而且很长。”
“很长?有我们等你的时间长吗?”波迪小姐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松。我像个无路可逃的猎物,终于抬起头看着全班同学。“深呼吸。”她说。我的确需要深呼吸。
“我的名字是萨哈拉·琼斯,”我开始读——
“大点声!”她命令道。
“我的名字是萨哈拉·琼斯,”我又说了一遍。
“再大点声,有点感情!”
我咽了口唾沫,“我—的—名—字—是—萨哈拉·琼斯!”与其说是读,还不如说我在喊。
“好极了!”波迪小姐说。“接着来。”
我知道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爸爸非要给我取“萨哈拉”这个名字。他一定认为,用非洲最大的沙漠给他的女儿取名,会让他的女儿与众不同。然而,我的与众不同在一天一天地消失,至少对我爸爸来说是的。因为三年级的时候,他离开了我和妈妈。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离开后,妈妈把我们的姓都改回到她结婚前的姓——琼斯。“你要是想把名字改了也可以,亲爱的,只要你愿意!”她跟我说,“我们不需要那个臭男人的任何东西!”
妈妈每天都在催促我改名字。“好吧!”最后我说,“叫我莎琪娜吧!”
“莎琪娜?”我妈妈皱了皱鼻子。
我听到班里的人在笑。我紧张了一小下,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接着念。
“詹尼弗?”
“好了,宝贝,我知道你在开玩笑,”妈妈说,“认真一点好吗?名字是要跟着一个人一辈子的。”
那几天,我没事就想名字的事情,想了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名字。爱莎,坎达丝,桑德拉,卡米拉,莎隆达,多丽思,丹妮丝……想得我脑袋都大了两圈。
有一天,我们上自然科学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放了一段关于非洲撒哈拉沙漠的录像。班上有人笑了,并指着我说,我的名字竟然是取自一个沙漠。当然,那堂课上也没有人对那个录像感兴趣,除了我。我就是想看看爸爸为什么用一个沙漠给我取名字,尤其在他离开我后,我就更想知道了。
沙漠上的波纹一波连着一波,就好像在诉说曾经有水的日子。太阳在边缘处落下,夕阳下的滚滚热浪让人想起了海市蜃楼。看起来很平静的沙子底下其实住着不少生命,比如蝎子,大部分是有毒的,还有蛇,它们甚至能闻到人类的气味,还有不知道时间存在的乌龟们。沙漠是神秘的,要想穿越它,你需要一头骆驼。而且你要尽可能地保存体力,保存水分,就像骆驼用它的驼峰做的事一样。骆驼只有在自身储备很丰富的时候才会吐唾沫,这就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放映机在转,我仿佛听见了沙漠上刮过的阵阵狂风,甚至感觉越来越冷,冷到我的上下牙齿开始打架,停都停不住。我不再只是那个叫萨哈拉的女孩儿,我是撒哈拉沙漠,那个住满了有毒蝎子的沙漠。我开始哭,哭啊,哭啊。
我想是有人看见我哭并报告了老师,因为我只记得老师蹲在我旁边,问:“怎么了,萨哈拉?”
我告诉她,“我的心脏病可能犯了!”
她听到后看了我一眼,就好像她也快犯心脏病一样。她让我张开嘴说“啊啊啊”,就像电视里演的,遇到心脏病人都要先检查她的喉咙。她把我从座位上拉起一直拖到走廊里,可是,好奇怪,我一离开那间教室,就立刻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我的名字是萨哈拉,”我一跨进门槛跟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萨哈拉·琼斯!”
她看着我,那种奇怪的眼神,让我怀疑她当时正在干吞一粒药片。
最后她说:“真希望,当初是我先想到这个名字的!”
自从爸爸走后,我的名字就改了。不是我改的,也不是妈妈改的。去年我接受特别帮助时,有人叫我“特别的萨哈拉”。我知道他们这么叫我并不是出于好意,但是我现在非常喜欢这个名字。我的名字是别人给我取的,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而这个选择会改变一切。”
“因为当时下课铃响了,所以我就停笔了,还有,也算写完了。”我说。没人说话。“完了。”还是没人说话。
我的腿抖得厉害极了,我觉得我得用双手抓住它们我才站得住。我的双手全是汗,心跳的怦怦声清晰极了。我不敢抬起眼睛看大家,就一直盯着手里的日记本。大家静得出奇,难道他们都趁我读的时候出去了?还是我写得太无聊大家都听睡着了?
“觉得怎么样?”波迪小姐说。
安静。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到德里好笑的表情。
“快点,”波迪小姐催促道,“我们听完要有反应,对不对?”
“你想要我们说什么?”安吉丽娜终于开口。
“嗯,我认为,我有点想法,”克罗地亚清了清喉咙,“我觉得她只是说了‘我终于知道了我的名字的由来’,而不是‘我终于知道了我的名字是什么’。”
麦克尔反驳的声音语调十足,“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是英文上的差别。”克罗地亚说。
“她讲的是英语。她读了好多挺长的词,”珍妮说,“她怎么知道那么多的词?就像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海市蜃楼!还有有毒的蝎子。”安吉丽娜一副不屑的样子。
“对,对,就是这些!她怎么知道这些词?”
“可不是嘛,像个大人写的,”拉菲尔说,“全是‘她说’‘他说’。”
“我读了很多书。”我小声地解释道。看到了吧,他们不喜欢,他们觉得我写得很怪!他们觉得我更怪!我的确怪!我不停地眨眼睛,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也许是抄的!”里昂说。
“不,不是抄的。”竟然是瑞秋的声音。我惊讶极了。“今年夏天,她跟我说过,她要当一名作家,还要写本书。”
“写本书?真的书?像图书馆里的那些书?”埃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嗯,唔。”我说。露兹探过身子跟巴黎悄悄地说了什么,然后她们俩一起看着我,一脸兴奋的样子。我打赌她们肯定在讨论下次读书小组的聚会活动。
“你的书都讲了什么了?”萨琪亚问。
“别,不许问,”波迪小姐站了起来,“别问作者他们的书都说了什么,如果他们说了,就写不出来了!”
“开始,我觉得很好玩,可是后来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埃米尔说。
“我觉得写得棒极了!”巴黎大声地叫道。我终于抬起头。
“你的想像力很不错。”拉欣达说。
“我—都—不—知—道—你—能—写—这—么—长—的—文—章!”坦尼亚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日—记—本—里—都—是—这—样—的—东—西—吗?”
全班都笑了。如果我不是这么紧张害怕,我也会笑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是抄的。”里昂说,“我只是觉得,觉得,太好了,真的,萨哈拉,特别好!”
“就是,萨哈拉!”萨琪亚说,“喔哦!”
“我觉得萨哈拉应该得到一枚贴纸!”露兹说。
“她是得到了,”波迪小姐说,“就在她的日记本上。”
“我觉得好长。”拉菲尔说,没人理他。
“好了,萨哈拉的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了呢?”大家都静下来了,互相看着对方。“埃尼?你最擅长了,你觉得萨哈拉的故事告诉我们什么道理了呢?”埃尼摇了摇头。“别人呢?”
“不要以貌取人!”一个人说。
“谁说的?”波迪小姐紧张地四处寻找,“德里!!我为你骄傲!”她乐开了花,牙齿都露出一大片。德里也笑了,和波迪小姐一样地开心,像是在模仿她。
“耶,德里!”拉菲尔说。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行吗?”德里说。
“耶,特别的萨哈拉,这个名字棒极了!”玛莉亚说。
“耶,耶,萨哈拉!”坦尼亚和凯丽同时说。
我脸通红地看着瑞秋,瑞秋只是点点头,恢复到往常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去了。但是这一次我不在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整个班级都在欢呼。他们的声音这么大,大得把我的心跳声都掩盖住了,但是我仍然能感觉到,我猜波迪小姐也感觉得到。“因为萨哈拉写了这么一篇好文章又给大家分享,我决定任命她为我的‘小信息员’,专门帮助我传达信息,好吗?好了,克罗地亚,你等了半天了,应该轮到你了!”
同学们都开始妒忌地尖叫,不过我知道他们妒忌的是我的“小信息员”的职位,而不是我的文章。
“就像我刚才说的,”克罗地亚开始读了,“克罗地亚·卡朋特:七大洲的红宝石……”
我拿起了信封,快速地走了出去来到大厅,我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无力地靠在大厅的墙上。然后我低下头看信封上的字,里面一定写着“办公室”或者什么房间号码的字眼,不过外面只写了四个字:“萨哈拉收”。
我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向左转”,于是我左转。
纸条又说:“走三步”,于是我走了三步。
纸条说:“再左转”,于是我又左转,我发现我来到了一个大储物柜前面。
学校不让我们把东西放在这个柜子里,因为高年级的同学总是能把锁打开,然后拿走里面不知是谁的午饭。所以这个柜子里现在装的都是一些杂物和旧的课本什么的。
纸条说:“打开”,于是我打开了柜子。
里面有一盆小小的仙人掌,仙人掌上面还开着一朵漂亮的红色小花,它的后面有一个大大的文件夹,上面写着“萨哈拉”。
我的档案记录夹。
教室门开了。德里走了出来,往男生厕所的方向走,他随手带上了门,直盯着我看,头低着,眉毛低着,皱成一团地低着。
“干吗?”我防备地说。
“是你把那个破诗放在我凳子上的吧!”我尴尬到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我不是孤儿!”他说。
“我知道。”我低声说。
“而且,”他说,“你也不是!”
然后他就走了,吹着口哨,直接进了男厕所。我把仙人掌后面的档案夹取出来,用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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