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妈妈就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偶尔打个电话，开皮豆只能听到声音，心里总觉得欠欠的。

　　这种感觉最初并没有，那时，父母天天吵架，战争终于结束之后，开皮豆觉得耳根清静，有一段时间很为父母大人的明智之举高兴。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爸爸整天在公司里加班，家里饭没人做，衣没人洗，地没人拖，天长日久，就渐渐向狗窝靠拢。开皮豆有时候就自己动手做家务，可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手生脚笨，怎么做怎么别扭。每当他做得垂头丧气的时候，妈妈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唉，妈妈在该多好啊！

　　这天开皮豆坐在教室上课，不知不觉又走神了，不为别的，正在心里默算妈妈已经走了多长时间了。想曹操，曹操到，班主任居老师转告他说，妈妈来电话了，说出差路过，已经到家了。开皮豆心里喜得直往上蹿，抓都抓不住，下课铃刚响，他就在第一时间冲出了教室。

　　豆豆咪在后面喊：“你的书还没拿！”

　　开皮豆没有停下脚步，他只甩过一句话：“你帮我带回来。”

　　豆豆咪心里憋着气，想：我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没错，但我又不是你的搬运工，凭什么命令我！她使劲把开皮豆的书往桌上一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的书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开皮豆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进门之前，还特意侧耳听了一下，没有动静。他猛地推开门，准备吓妈妈一大跳，却没看见妈妈。爸爸一人坐在客厅里抽烟呢，烟灰缸里已经装满了烟头，他还在不停地抽。以前，爸爸只要跟妈妈吵架，就会不停地抽烟。开皮豆一看，心就提了起来。

　　“又吵架了？” 开皮豆边问爸爸边伸脑袋各房间找人，找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妈妈呢？不是说已经回家了吗？”

　　“来过，对我还是那么不满。我怕她不成？再说我现在跟她没关系了，也用不着她管，我就不客气地还了她两句，她就走了。”爸爸边抽烟边讲故事似的。

　　“走了？”开皮豆气得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你倒是等我见她一面再吵也不迟呀！你跟她没关系，我还跟她有关系呀，他是我妈，你改变得了吗？”

　　“你！”爸爸霍地站了起来。

　　开皮豆吓得倒退三步，他最怕爸爸只说一个“你”字，后面准是棍子烧肉，错不了。在平时，开皮豆很会看爸爸的脸色，顺着他的毛摸，自己就少受皮肉之苦。今天不知怎么着，他竟胆子超过了体重，教训起爸爸来了。他在心里暗叫：“我该死！我该打！”然后就把屁股肉缩紧，准备迎接战斗。

　　谁知爸爸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这是有史以来的奇迹，接下来，爸爸有点发软地说：“我，我忘了告诉你，她就住在帝王大酒店。”

　　开皮豆战战惊惊地看着半空中的那只手，问：“噢，我知道了，还打不打？”

　　“打！”爸爸一巴掌打到自己的脸上，然后把头埋在沙发里，一声不吭。

　　开皮豆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比打屁股要恐怖一百倍。他连忙过去推了一下爸爸：“爸，怎么了？”

　　爸爸摆了摆手，说：“别管我，快去，去晚了，她就走了。”

　　开皮豆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先去了，一下就回。”说着，就拉开门往外走。

　　嘭地一声，开皮豆和外面站着的一个人撞了个大脑门，他刚想说对不起，定睛一看，是豆豆咪，就没好气地说：“没事站在我门口干什么？”

　　豆豆咪刚才已经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很同情开皮豆，就没和他对呛，只是解释说：“我帮你把书带回来了，还给你呀！”

　　“书？什么书？你就别烦我了！”开皮豆一把拨开豆豆咪，快步冲下楼去。

　　豆豆咪喊着“等等我”，就追了上去。开皮豆叫了辆出租车，刚想往里钻，豆豆咪就跟了上来，也往里钻。开皮豆奇怪地盯着她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豆豆咪很难看地笑了笑，说：“还书，还书。”说着，还扬了扬手中的书。

　　开皮豆没有精神多说话，就没和她计较。

　　两人一齐进了帝王大酒店，开皮豆直奔总服务台，豆豆咪边走边四周张望，这么豪华的酒店还是第一次来呢。服务台的阿姨告诉开皮豆，说他妈妈半小时前刚退了房，到飞机场去了。

　　开皮豆一听就慌了神，转头想往外跑，却被豆豆咪拦住了。她说：“别乱跑，先打个电话。”

　　开皮豆觉得有道理，就在总台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说：“你放学如果直接到酒店来，我们也许还能见一面，但我当时没办法通知你了。”

　　“你不是还没走吗？我现在想见你！”开皮豆急得都快跳起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来不及了，儿子，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下一次吧。”

　　“不，我不要下一次！”开皮豆的声音很大，把服务台的人都惊动了。开皮豆浑然不觉，豆豆咪连忙陪笑解释：“对不起，他天生是个大嗓门。”

　　妈妈劝说：“下一次我给你买一部手机，我们就好联系了。”

　　“我不要手机，我要你。”

　　“儿子，听话，你已经是小伙子了。我给你买了一包你最喜欢吃的草莓口香糖，走的时候太忙乱，忘在208房间里了，你让服务员带你去拿一下。我们说再见。”

　　收线了，开皮豆跟着阿姨到房间拿口香糖。阿姨打开门之后，豆豆咪正想跟进去，却被阿姨挡住了，示意她不要进去打扰开皮豆。豆豆咪担心他找不到口香糖，就急得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开皮豆步子迈得很慢，像怕吵醒谁似的。他仔细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像是找糖，因为糖就放在床头柜上，豆豆咪大老远就一眼看见了，开皮豆又不近视，不可能那么弱智。他似乎在努力感觉妈妈留下的气息，而那种气息就像水中的鱼，轻轻一伸手，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开皮豆终于走到了床前，豆豆咪屏住呼吸，脖子都望酸了。他在拿起那包糖之后，豆豆咪本来以为他会转身出来了，谁知他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劲，一扫平时的威风。豆豆咪看着看着，鼻子一酸，就不管不顾地趴在阿姨身上抽泣。阿姨等她哭得尽兴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分开她，说：“你这条裙子很漂亮，穿在身上像模特儿。”

　　豆豆咪经不住夸，把眼泪一抹，说：“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呢，你信不信？”

　　“信！信！”阿姨笑着指了指房里的开皮豆，“快去劝劝他，回家休息。”

　　开皮豆也哭得差不多只剩下抽抽了，不用劝，他自己出来了，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走了。豆豆咪也不敢多言，一直到了家门口，开皮豆才突然停住脚步，说：“谢谢你帮我带书回来！”说完，就拿过书关了门。

　　豆豆咪愣了半天，才对着门板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连几天，开皮豆都打不起精神，上课也不像以前那样乱举手了，总是两眼发直地盯着黑板，盯得居老师讲课心里都只发毛。居老师用手背摸他的额头，不发烧，问他要不要上医院，他也只摇头。豆豆咪偷偷把居老师叫到一边，把他妈妈回来过的事一说，居老师就明白了。她说：“我今天晚上要把他留校，你参不参加？”

　　豆豆咪以前听到留校心里就发悚，可这话从居老师的嘴里出来，就变得有诱惑力了，她拍着手说：“好啊好啊！我正嫌每天回家早了烦呢。”

　　豆豆咪回到教室，故意吓唬开皮豆，说：“老师对你这几天的表现很不满意，要把你留校，我想帮你求情，唉，谁知道情没求成，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开皮豆没被她吓着，他现在脑袋里装的全是妈妈，就满不在乎地说：“留就留，我正嫌每天回家早了烦呢。”

　　怎么是一样的感觉？这回轮到豆豆咪目瞪口呆了。

　　居老师并没有把他们留到学校，而是留在一家很温馨的“名典咖啡屋”。三人在一个小包间里坐着，听着若有若无的轻音乐，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咖啡，当然还有一些填肚子的点心。豆豆咪以为居老师会展开大规模的劝说攻势，对开皮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事实上，居老师一句也没提到关于他妈妈的话，一会说自己小时是怎么样调皮，往同桌抽屉里放毛毛虫，当时两人闹得跟仇人似的，几个月不讲话，现在见了面，却跟两姐妹似的，提到毛毛虫就笑个没完；一会儿又说开皮豆的字写得漂亮，豆豆咪的衣服穿得有水平，她都要好好学习。说着说着，三人都开始动嘴巴了，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他们边聊边吃，不停地让服务员上东西，后来，居老师大叫起来：“不行了，再吃下去我就付不起账了。”

　　大家这才一边笑居老师小气，一边起身离开。回家的路上，豆豆咪竟奇迹般地发现开皮豆开始哼歌了。

　　一爽百爽，没过两天，开皮豆就收到了一个包裹，是妈妈寄来的，里面装着一部崭新的手机。他每天没事就玩铃声和游戏，把豆豆咪馋得只差叫他亲哥哥了。可是，叫了亲哥哥也没用，豆豆咪每次找他要手机玩，他都说快没电了。明明还有三格电池。

　　豆豆咪一气之下，也买了一部，不过她的代价比较大，她向妈妈保证，期末考试不挂红灯。谁都知道她要做到这一步，比登天还难。正如李大诗人所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天啦！世界上只有妈妈会相信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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