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开皮豆除了学习成绩摆尾，还有一桩心病，就是他的字，无论他怎么认真，写出来都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不堪入目。

　　部分老师对他的字提出过严厉的批评，说个个带尾巴，像一群小蝌蚪在比赛游泳。游泳也还可以容忍，字还龙飞凤舞，老师改他的作业，都是连猜带蒙，实在认不出来了，还得反过来请教他。嘿，把老师气得。老师不得不下令，让他一笔一画写好每一个字。开皮豆照老师说的做了，那字出来更难看，不仅慢得不行，一个个还歪得像鸭子走路，连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比他强。

　　老师没辙，只好听之任之。好在开皮豆作业交得少，老师的烦眼事就少。

　　最近，新换的班主任居老师从不说他的字不好，这让他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老师不说，就说明已经不可救药了。开皮豆为这事哀声叹气。

　　豆豆咪开导他，说：“不就是字吗？以后都用电脑，无纸化办公，听说过吗？”

　　“你懂什么？”开皮豆没吃豆豆咪那一套，“无纸化办公，那还远着呢，我总不能现在就搬着电脑来上课吧？再说了，如果老师对一个人的缺点视而不见，就说明这人已经没救了。”

　　豆豆咪一听，问题果然不是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就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以我和居老师的关系，让她批评你两句，还不是小菜一碟呀？”

　　说办就办，放学之后，居老师正一边走，一边和班长聊着什么，豆豆咪就跑过去叫住她。

　　居老师让班长先走，然后问豆豆咪：“有事吗？”

　　“居老师，”豆豆咪把嘴凑到老师耳根，“求你一件事，你可千万要答应我。你去批评一下开皮豆吧。”

　　居老师一愣，说：“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批评他呢？”

　　“你不知道，他那一手字以前总被老师挂在嘴边当反面教材，你一个字不提，他说你对他绝望了，整天为这事叹气呢。”豆豆咪说着，指了指低头收拾书本的开皮豆。

　　居老师一拍自己的脑袋，说：“哟，你不说我还忘了，我正要和他商量写字的事呢，来来来。”说着，就来到开皮豆面前。

　　开皮豆知道又是豆豆咪捣鬼，就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居老师，你找我有事吧？”

　　“对，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写字的事……”

　　居老师话还没完，就被开皮豆打断了：“居老师，你别听她瞎说，我没事，我天生就这样一手糟烂字，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改不了。”

　　“谁说要你改了？”居老师也奇怪地盯着他，“我要你把你这手字练出形来。”

　　开皮豆豆豆咪都不解地望着居老师，仿佛居老师的脸上就有一道难题。

　　居老师笑了笑，说：“我看了一下，全班的字，就属你的有特点，过一段时间，市里要举办一个学生书法大赛，到时候，我可指望你拿名次哟！”

　　开皮豆张大了嘴巴，半天才说：“那——那能行吗？”

　　居老师神秘地一笑，说：“别看我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我懂书法艺术，我这里还有好几本书法字帖呢，走，我给你挑几本草书的，你回去加紧练。”

　　他们跟到老师办公室，老师果然拿出了什么草圣张芝、书圣王羲之的字帖，开皮豆如获至宝，带回家去猛练起来。

　　可是练了两天，就觉得练不下去了，居老师把他的字拿来一看，哈哈大笑，说：“你这哪是练字，简直就是邯郸学步嘛。你的尾巴哪里去了？我跟你明说，我就喜欢你字上的那点小尾巴，你要是把它们给丢了，别说得不到奖，我也会跟你没完。”

　　开皮豆是个极聪明的人，回到家重新思考自己的草书。他像模像样地在案头挥毫的时候，豆豆咪也不闲着，充当志愿者给他磨墨。

　　开皮豆嫌她烦，就赶她走：“这里用不着你，我用墨汁就行了。”

　　“非也！”豆豆咪不知什么时候也沾上了文气，“别看我的字只比你的好一点点，但我懂得书法艺术，真正的书法都是靠磨墨，因为只有磨的墨才浓淡适度，写起来挥洒自如。”

　　开皮豆直着眼睛看她，没想到身边都是懂书法艺术的，偏偏就指挥他一个不懂的人练个没完没了。不过，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豆豆咪有道理，于是，保留了她书童的身份。

　　苦心人，天不负。从小到大，开皮豆和豆豆咪就没有这么认真地干过事，这回一认真，果然出奇效。开皮豆的书法作品在全市学生书法大赛中获了三等奖。消息在学校一传开，就像炸弹爆炸似的，开了锅了。

　　曹校长总算领教了居老师的教学方法，他很激动地把居老师叫到办公室，狠狠地给居老师戴了一顶高帽子，末了，还下达一个任务，让居老师把自己的教学心得写成论文，以便交流推广。

　　居老师也不含糊，以《学生是老师的镜子》为题，写了自己的观点，重点指出，为人师表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要与学生交朋友，只有成为学生真正的朋友，才能洞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取长补短”才会不轮为一句空话；她还写道，学习成绩固然重要，但学校毕竟是育人的地方，告诉学生如何做人，让他们(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差生)树立生活的信心，也许比什么都重要。

　　论文一出来，又在校园里掀起了大浪，众说不一，有的说她有闯劲，头脑灵活；有的说她出风头，头脑发烧；还有的说她太年轻，等撞了南墙，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教育了……

　　不管怎么说，这篇论文一下就引起了市教委的高度重视，在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市教委专门请居老师作报告。这一下把居老师搞得紧张起来，她站在台上的时候，下面的人还从来没有超过五十人，而且都是学生。这一回听说有好几百人，都是各个学校的老师。

　　她立即找豆豆咪出主意，因为她发现豆豆咪这人挺大方的，还搞过时装表演，一定很有经验。

　　谁知豆豆咪没当回事，说：“这还不容易，桌子板凳你见过吧，你就当他们是桌子板凳。”

　　居老师急了一身汗，说：“那可不行，台下可都是大活人呀，有的也许头发都白了，我能不尊敬他们吗？”

　　豆豆咪摇了摇头，说：“好，我只好教你第二招，你可别生气呀。你就当他们全是你妈妈，对着你妈，你紧张吗？”

　　居老师直直地盯着豆豆咪，突然一拍手，说：“好主意，就这么办！”说完，转身就要走。

　　豆豆咪一把拉住老师，说：“你等等，这么隆重的场合，你这个形象恐怕不行，走，到‘新丝路’做个形象设计，那里的老板我很熟。”

　　“什么新思路旧思路的，我是去传授教学经验，又不是去选美，用得着大动干戈吗？”

　　“错，选美是用身体说话，但你上台演讲也有一半是靠身体说话，你瞧瞧你那两条麻花辫，别人不说，也会在心里笑你土气，不成熟。信不信由你。”

　　居老师被豆豆咪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这话如果从妈妈口里出来，她一定会奋力反驳，可现在是从自己的一名学生嘴里蹦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豆豆咪哪容老师考虑，三拉两拖就把老师按到了“新丝路”的转椅上。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打扮有一股逼人的都市气息，果然和豆豆咪很熟，见面就勾肩搭背，还问豆豆咪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新点子。居老师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确实像个村姑。

　　豆豆咪挥挥手，说：“哪有那么多点子，今天是新客户，职业，教师，任务，给全市老师演讲，你看着办吧。不过我有言在先，做到最好，而且要全免单。”

　　居老师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怎么能免单呢？劳动都应该有回报嘛。”

　　老板笑着说：“她是我们这里的高参，不瞒你说，我这个店能有这么旺的生意，她有一半的功劳。所以，她说免单，我就得照办，而且要做得最好。要说回报，那是她该回报你的。”

　　居老师又被说得张不开嘴，她没想到自己是吃嘴巴饭的，却在这些人面前显得笨嘴笨舌。她只好保持沉默。

　　老板亲自操刀，室内突然变得静极了，只听到剪刀卡喳卡喳的声音。豆豆咪站在一边不时地指指点点，说这里厚一点，那里薄一点。老板还要停下剪刀看豆豆咪的脸色。居老师坐在转椅上，盯着镜子里的豆豆咪，觉得她像突然换了个人，精明、老练、成熟……唉，这真是不可思议。

　　居老师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豆豆咪喊：“成功了，杰作！”居老师站起来，对着镜子一看，就傻眼了，那是自己吗？长发被剪得长不长短不短，快到肩膀又还差一点，从侧面看，成了明显的两层，外面一层短，厚度约占三分之一，看上去就像两级倒过来的阶梯，头一晃，头发就整个摆动起来。

　　豆豆咪看老师发愣，就说：“你看，远看就像一般的发型，端正大方，不失老师的身份；细看又是新潮的流行，潜藏着青春的活力，正好和你的年纪相配。上场的时候，你再穿上那件红色连衣裙，白色高跟鞋，保准是闪亮登场！”

　　这么一说，居老师大致明白这发型中的美学原理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暗自决定，到时候就按豆豆咪说的办。

　　日子说到就到，居老师怎么说服自己，都觉得心跳还是那么快，为了稳定情绪，她把豆豆咪带进了会场，让她坐在下面当定海神针。

　　居老师刚走上台的时候，紧张得迈步都是左手和左脚一起摆动。后来，她看见豆豆咪一个劲地冲她握拳挥臂鼓势气，心就渐渐平静下来，脚步迈得也有节奏了。

　　居老师站稳之后，第一句就说：“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情，我在来之前非常紧张，我的一名学生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把台下的每一位都当作自己的妈妈。我现在正是按她所说的在想，果然就不紧张了。”

　　下面掌声雷动，很久才停下来。

　　居老师接着说：“我还想告诉大家，我的这个发型也是我的一名学生给我设计的，她说穿上这件红裙子，还有这双白皮鞋，形象一定更出众。你们看，我的学生在生活方面已经充当了我的老师，我在这里要由衷地说一句‘谢谢你们，我的学生’！”

　　台下的老师简直被这样的开场白惊呆了，有的在使劲鼓掌，有的在小声议论。只有豆豆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而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

声明：本文由著作权人授权新浪网独家发表，未经许可，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