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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

  5

  这一夜好像特别长。威尔伯肚子空空的,可是心满满的,都是心事。一个人肚子空空,心事重重,总是睡不好觉的。

  这天夜里威尔伯醒来十几次,看着黑暗,听着响声,想要琢磨出这是什么时间了。一间谷仓是永远不可能十分安静的。连半夜里也总是有动静。

  第一次醒来时,它听到坦普尔顿在粮仓里啃洞。坦普尔顿的牙齿很响地啃着木头,发出很大的叽嘎声。“那发疯的老鼠!”威尔伯在心里说,“为什么它一定要整夜醒着,叽嘎叽嘎磨它的牙齿、破坏人的财产呢?为什么它不能像所有正正经经的动物那样睡觉呢?”

  威尔伯第二次醒来,听见母鹅在窝里转来转去,自个儿在咯咯笑。

  “这是什么时候了?”威尔伯悄悄地问它。

  “大概———大概———大概是十一点半吧,”母鹅说,“你为什么不睡啊,威尔伯?”

  “我心里想的东西太多了。”威尔伯说。

  “唉,”母鹅说,“我倒不为这个烦。我心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我屁股底下东西太多了。你试过蹲在八个蛋上面睡觉吗?”

  “没有,”威尔伯回答,“我想那是很不舒服的。一个鹅蛋孵出小鹅来要多少时间呢?”

  “大家说,大概———大概———大概三十天,”母鹅答道,“不过我也玩点小把戏。下午天气暖和,我拉点麦草把蛋盖上,自己到外面去溜达一会儿。”

  威尔伯打了几个哈欠,回头继续睡它的觉。在梦里,它又听到那声音说:“我要做你的朋友。睡觉吧———明天早晨你就看到我了。”

  离天亮大约半个钟头,威尔伯醒来竖起耳朵听。谷仓还是黑黑的。羊躺着一动不动。连母鹅也没有声音。头顶上那层也没有一点儿动静:牛在休息,马在打盹。坦普尔顿已经不啃洞,有事上什么地方去了。惟一的声音是屋顶上轻轻的叽嘎声,风标在转来转去。威尔伯喜欢谷仓这个样子———安安静静,等着天亮。

  “天就要亮了。”它心里说。

  微光透进一扇小窗子。星星一颗接一颗消失。威尔伯已经能看到离它几英尺远的母鹅。它蹲在那里,头塞在翅膀底下。接着威尔伯又认出羊和小羊羔。天空亮起来了。

  “噢,美丽的白天,它终于来了!今天我将找到我的朋友。”

  威尔伯到处看。它彻底搜索它的猪圈。它察看了窗台,抬头看天花板。可它没看到新的东西。最后它决定只好开口了。它不想用它的声音打破黎明时分这可爱的寂静,可它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判断它那位神秘朋友在什么地方,哪儿也看不见它。于是威尔伯清清它的嗓子。

  “请注意!”它用坚定的口气大声说,“昨天夜里临睡时对我说话的那位先生或者女士,能够好心地给我点什么指示或者信号,让我知道他或者她是谁吗?”

  威尔伯停下来倾听。其他所有牲口都抬起头来看它。威尔伯脸都红了。可它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和它这位不认识的朋友取得联系。

  “请注意!”它又说,“我把我的话再说一遍。昨天夜里临睡时对我说话的那位,能够好心开开口吗?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请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那些羊厌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别乱叫了,威尔伯!”最老的那只羊说,“如果你在这里真有个新朋友,你这样叫恐怕只会打搅它休息,大清早人家还在睡觉,你却把它吵醒,这最容易伤害感情、破坏友谊了。你怎么能肯定,你那位朋友是早起的呢?”

  “我请大家原谅,”威尔伯低声说,“我无意让大家不高兴。”

  它乖乖地在肥料堆上躺下来,面对着门。它不知道,其实它那位朋友就在附近。老羊说得对———这位朋友还在睡觉。

  很快勒维就拿来泔脚给它当早饭吃。威尔伯冲出去,急急忙忙地吃了个精光,舔着食槽。羊群顺着小路走了,公鹅一摇一摆地跟在它们后面,啄着青草吃。接下来,正当威尔伯躺下要打它的早盹时,它又听见了头天夜里叫过它的细小声音。

  “敬礼!”那声音说。

  威尔伯一下子跳起来。“敬———什么?”它叫道。

  “敬礼!”那声音再说一遍。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哪里?”威尔伯尖声大叫,“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是敬礼?”

  “敬礼是句问候话,”那声音说,“我说‘敬礼’,这只是我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你好’或者‘你早’。说实在的,这种方式有点傻,我也奇怪我怎么会说惯了。至于我在什么地方,那很简单。你只要抬头朝门犄角这儿看看!我就在这上面。看,我在挥腿呢!”

  威尔伯终于看到了那么好心好意地对它说话的东西。门口上端张着一个大蜘蛛网,从网顶头朝下吊着的是只灰色大蜘蛛。它有一颗橡皮糖大小,八条腿,它正在向威尔伯挥动其中一条腿,友好地打着招呼呢。“现在看见我啦?”它问道。

  “噢,看见了,还用说,”威尔伯说,“看见了,一点不错,看见了!你好!你早!敬礼!很高兴看到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嘛,”那蜘蛛说,“叫夏洛。”

  “夏洛什么?”威尔伯急着问。

  “夏洛·阿·卡瓦蒂卡。不过叫我夏洛就行了。”

  “我觉得你很美。”威尔伯说。

  “这个嘛,我是美,”夏洛回答说,“这是没说的。几乎所有的蜘蛛都十分美。我还不及有一些蜘蛛耀眼,不过我会做到的。我真希望我看你能跟你看我那样清清楚楚,威尔伯。”

  “你为什么不能呢?”小猪问道,“我就在这里。”

  “没错,不过我近视眼,”夏洛回答说,“我一向近视得厉害。在某些方面这也很好,可在某些方面就不那么好。看我捆住这只苍蝇吧。”

  一只苍蝇本来在威尔伯的食槽上爬,这会儿飞起来,撞到夏洛那个网的底下部分,给黏性的蜘蛛丝缠住了。苍蝇拼命扑打翅膀,想要挣脱逃走。

  “首先,”夏洛说,“我向它潜下去。”它头在前向苍蝇扑下去。它下来时,一根细丝从它后面吐出来。

  “接下来,我把它捆住,”它抓住苍蝇,吐出几根丝捆住它,把它翻过来翻过去,捆得它动也不能动。威尔伯惊恐地看着。它简直不能相信它所看到的事,虽然它讨厌苍蝇,可为这一只感到难过。

  “好了!”夏洛说,“现在我让它失去知觉,好叫它舒服些。”它咬了苍蝇一口。“它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它说,“它可以当我的美味早餐了。”

  “你是说,你吃苍蝇?”威尔伯倒抽一口冷气。

  “当然。苍蝇、甲虫、蚱蜢、飞蛾、蝴蝶、美味蟑螂、蚊蚋、摇蚊、大蚊、蜈蚣、蚊子、蟋蟀———一切太不小心给我的网捉住了的东西。我得活啊,对吗?”

  “当然,当然,”威尔伯说,“它们味道好吗?”

  “太美了。自然,我不是真的吃掉它们。我是喝它们———喝它们的血。我嗜血。”夏洛说,它悦耳的细小声音更细了,更悦耳了。

  “别这么说!”威尔伯呻吟道,“请别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不说?这是真的,我得说实话。我对吃苍蝇和甲虫并不真正感到快活,可我天生就这样。蜘蛛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啊,碰巧我是一个结网捉虫的。我只是生来就结网捉苍蝇和其他昆虫。在我之前,我妈妈结网捉虫。在它之前,它妈妈结网捉虫。我们一家都结网捉虫。再回过去几千几万年,我们蜘蛛一直埋伏着捉苍蝇和甲虫。”

  “这真是一种悲惨的遗传。”威尔伯难过地说。它之所以这么难过是因为它这位新朋友那么嗜血。

  “不错,是这样,”夏洛同意说,“可我没办法。我不知道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蜘蛛是怎么想出结网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的,可它做到了,它也真叫聪明。从此以后,我们所有的蜘蛛都得玩同样的把戏。总的说来,这不是个坏点子。”

  “这很残忍。”威尔伯回答说,它不打算被说服而放弃自己的立场。

  “这个嘛,你没有发言权,”夏洛说,“你是有人用桶子送东西给你吃。可没有人给我东西吃。我得自己谋生。我靠自己的本事过活。我得机智灵活,要不然就挨饿。我得自己想办法,能捉什么捉什么,来什么捉什么。我的朋友,碰巧来的都是苍蝇、昆虫和甲虫。再说,”夏洛抖着它的一条腿说,“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捉甲虫,不吃掉它们,甲虫就会增加,成倍成倍地增加,多得会破坏地球,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光?”

  “真的?”威尔伯说,“我不希望出这样的事。这么说,你的网也许还是个好东西。”

  母鹅听到了它们这番对话,在那里咯咯暗笑。“生活里有许多事威尔伯还不懂,”它想,“它的确是只非常有趣的小猪。它甚至不知道到了圣诞节有什么事要临头;它一点不知道,朱克曼先生和勒维正在阴谋杀掉它。”母鹅挺起点身子,把底下那些蛋拨开一点,好叫它们充分得到它暖和的身体和蓬松的羽毛的温暖。

  夏洛静静地站在苍蝇上面,准备去吃它。威尔伯躺下来闭上眼睛。由于一夜没有睡好,又和陌生人第一次相识太兴奋了,它觉得十分疲倦。微风给它送来红花草的香气———它的围栏外面芬芳天地的香气。“好了,”它心里说,“我终于有一个新朋友了,错不了。可这友谊多么冒风险啊!夏洛凶狠、残忍、狡诈、嗜血———样样都不是我喜欢的。我怎么能学会喜欢它呢?哪怕它好看,当然,又聪明?”

  找到一个新朋友,在喜悦之外,常常会同时有一些疑惑和恐惧,可威尔伯却只感受到了疑惑和恐惧。不过到时候它就会发现,它这是错看了夏洛。在夏洛凶猛残忍的外表下,有一颗善良的心,到头来,它会显示出自己是个多么忠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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