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又是突然袭击。教委要对所有学校的教学质量进行摸底，摸底就是考试。这种考试从某种意义上说，比期末考还要重要三点一四倍。

　　开皮豆和豆豆咪也想趁这个机会争一口气，也好让居老师脸上有点油彩。他们用考分打赌：谁如果输了，每天放学就背两个书包。

　　豆豆咪不屑地瞧了开皮豆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的书包从考试之后的第一天起，就要加入双倍的书籍，到时候可别嫌沉哟！”

　　开皮豆哪服这个气，回家之后一改玩电脑的习惯，埋头温习功课了。一温就忘了时间，好几回都把晚归的爸爸等回来了。

　　豆豆咪肯定也没少开夜车，每天眼珠都是红红的，眼眶都是黑黑的，临考前，她还抱着语文课本不放，翻前翻后，一副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样子。

　　开皮豆捅了她两次，一再提醒监考官到，她才慌乱地将书塞进抽屉。

　　豆豆咪一抬头，看见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面生的老师，约莫五十多岁，一头花白的头发扎在脑后，一副漩涡状的眼镜戴在眼前，镜片后透出刺人的目光让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与此同时，老师开始介绍自己：“我姓黄，我的格言是，决不允许作弊！”口气也是硬得像骨头。说完，还将目光在豆豆咪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豆豆咪心里陡然觉得老大不自在。

　　开皮豆倒对黄老师有一点印象，她以前和居老师在一个办公室，经常教导居老师对学生应该以严为本。开皮豆好几次到办公室和居老师说话很随便，黄老师就在一边翻白眼。

　　黄老师监考的方式果然很特别，在教室里不停地转，有时候脚步出奇地快，给人的感觉就像她已经盯准了一个目标，准备赶过去将他绳之以法。但到头来其实什么也没有，她的脚步就是这样，时快时慢，让人觉得紧张。

　　豆豆咪尤其觉得难受，本来那些考题对她来说就不是很容易，再加上黄老师心惊肉跳的脚步，她简直觉得浑身的衣服都变成了铁砂纸。老师每次走到她身边，她就浑身紧张地停下笔，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脑袋仿佛在瞬间僵硬了。

　　豆豆咪越是这样，黄老师就越是在她身边多停留。仿佛这不是一次考试，而是两个人较劲。

　　这种僵局在考试进行到二分之一强的时候被打破了。那时，黄老师迈着快节奏的步子冲到豆豆咪身边，厉声喝道：“把书交出来！”

　　全班同学的目光哗地一下全泼到了豆豆咪身上。

　　豆豆咪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部，如果不是她皮肤天然的黑，还要显眼。她犹犹豫豫地把手从抽屉里抽出来，天，果然带出了一本语文书。她极不情愿地把书递给老师，小声说：“我没有偷看。”

　　老师一把夺过书，气哼哼地说：“从头到尾我就见你不正常，你说你没偷看，谁信？谁能证明？”那架式，仿佛豆豆咪偷看的不是课本，而是老师的隐私。

　　话音刚落，就有个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能证明，她确实没有偷看。”

　　老师先是一惊，上下打量一下，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不就是全校有名的开皮——什么来着？”

　　“开皮豆。”有同学提醒。

　　老师手一摆，说：“我不管你是开皮豆还是关皮豆，只知道你是个倒冠能手，你不作证还好，一作证，就更坚定了我的看法。你以为老师没有眼睛？告诉你，还有这个，一千二百度。”她指指自己的眼镜，“火眼金睛，什么动作瞒得过我？你就少充当反面角色。”

　　开皮豆气得脸发白，还想说什么，可老师根本不理他了。

　　老师转向豆豆咪，说：“你，已经被取消考试资格了！”

　　豆豆咪没有争辩，双手捂住脸，一起身，冲出了教室。

　　考试之后，居老师听到了风声，连忙来找豆豆咪，想问个明白，可豆豆咪自从跑了之后就没再回教室。居老师就把开皮豆叫到了办公室。

　　开皮豆没等居老师开口，就激动地问：“你想不想听我说？”

　　居老师一愣：“我让你来，就是想听你说呀。”

　　“你信不信我的话？”

　　居老师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开皮豆，说：“我从做老师的第一天起，就告诉自己，要信任自己的学生，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做的。你认为我以前怀疑过你吗？”

　　开皮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用手指着天花板，说：“我对天发誓，豆豆咪没有偷看！”

　　“别把天花板捅穿了。”居老师伸手把开皮豆的手拉下来，“有话慢慢说。”

　　“事情是这样的。”开皮豆喝了一口水，情绪稳定多了，“在考试之前，豆豆咪还抢着看书，老师进教室的时候，她才连忙把书放进抽屉。可能是慌乱中没放好，考试的时候，我看见书快滑出来了，就提醒她往里面推一下。就在她往里推书的时候，老师把她抓住了，硬说她是偷看。我当场作证明，老师根本不听我的……”

　　居老师点了点头，说：“你转告豆豆咪，让她后面的考试不要受影响，等考试全部结束之后，我再来公正地处理这件事儿。”

　　开皮豆告诉了豆豆咪，可豆豆咪哪能不受影响呢？结果可想而知。开皮豆虽然赌赢了，但只字不敢提背书包的事。

　　这都算不了什么，更糟糕的是，豆豆咪偷看的事已经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豆豆咪每天走路都抬不起头。

　　居老师看在眼里，准备找豆豆咪好好谈谈。没想到豆豆咪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豆豆咪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我想转学。”

　　居老师吃了一惊，问：“就为考试的事？”

　　豆豆咪点点头。头仍然低着。

　　居老师突然严厉地说：“豆豆咪，抬头看着我！相信我，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边。但你一定要说实话，你到底偷看没有？”

　　豆豆咪抬起头，盯着居老师的眼睛，不到三秒钟，眼泪就哗地冲出了眼眶，她没有管，只是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从来就没动过偷看的念头，这次我真的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好，给你争一点面子，因为我觉得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称心的老师，我要对得起你，没想到……”

　　居老师伸手给豆豆咪擦眼泪，豆豆咪就势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放任鼻涕眼泪在老师的身上流淌。

　　居老师让她哭了个尽兴，等哭声渐小的时候，居老师就拍着豆豆咪的背，说：“转学不是办法，这件事，老师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没等居老师讨说法，校长先找过来了。

　　校长用右手食指不停地敲击着桌子，痛心疾首地说：“你看你教的好学生！你看你呀！我早跟你说过，你就是不听，这回好了，有人已经告到我这里来了，说你的得意门生考试作弊。这回我看你怎么收场？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呀！”

　　“我不是来收场的，我是来为我的学生讨个说法！”居老师毫不示弱。

　　“讨说法？有什么说法？全校公开处分，一点情面也不讲！”

　　“那你凭什么就这样肯定我的学生偷看了呢？”居老师也激动起来了，声音陡然提高，很多老师都围到校长办公室外。

　　有了观众，校长就挺直了腰，端圆了架子，清了两声嗓子：“凭什么？人证是黄老师，物证是这本书。你还想说什么？你要证明你的学生没偷看，也要拿出证据呀！”校长拍了拍桌上那本语文书。

　　居老师觉得自己有点失控，连忙镇定了一下，说：“我找豆豆咪和她的同桌都详谈过了，她当时只是想把快掉出来的书往里推一下。我相信她们的话，因为她们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不会有半句假话。”

　　校长笑了起来：“你呀你呀！太年轻！依你说的，就是怀疑我的老师罗？我的老师有什么必要去冤枉一个学生呢？”

　　居老师咽了一口口水，说：“我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孔子的一名学生在煮粥的时候，发现一个脏东西掉进了锅里，就连忙用勺子捞上来，刚准备倒掉，突然想起一粒米一滴汗，都来之不易。于是，他就连同脏物吃了下去。就在这时，孔子走了进来。孔子的第一印象会是什么呢？当然是学生在偷嘴。几千年前的故事，难道不值得我们警醒吗？”

　　校长沉喑半晌，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子在弄清真相后，就向学生道歉。”居老师清了清嗓子，“黄老师必须向学生道歉！”

　　校长连连摆手，说：“谁是谁非还很难辩，退一步，就算学生没偷看，在考场上摸书也不对嘛。让老师向学生道歉，老师以后还敢抓作弊的吗？我看这样，这件事我们先不提，慢慢再说。”

　　“可是，你知道豆豆咪今天找到我说什么吗？她要转学。”居老师顿了一下，声音有点哽咽，“她能一走了之吗？我敢肯定，这将是她一生中很难磨灭的记忆。我决不能让这种屈辱影响她的一生，决不！”

　　居老师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就一转身，冲了出去。外面的人纷纷为她让路。

　　一连几天过去了，校方没有说法，居老师又去找校长，校长的口气极其强硬，说决不能让老师道歉，决不能开这个先例。

　　居老师一气之下，打电话到了晚报社。晚报的记者闻讯而来，校长想挡都挡不住。第二天就见报了。

　　这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把学校炸开了锅。这还没完，教委又开始插手此事。迫于多方压力，黄老师不得不写了一个书面道歉信，总算过了关。

　　居老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这种道歉变了味，而且，她还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已经走到了学校的对立面。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心里似乎也没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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