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豆豆咪虽然得到了黄老师书面的道歉，但她感到事情已经很糟糕了。全校有许多老师和学生都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有很多难听的话已经传到她耳朵里来了，说她本来就是个疯女生，加上居老师扇风点火，这回终于把学校搞得天翻地覆了；什么时装，什么头型，一天到晚就研究这些，哪像个学生？都赶上影视明星了；再瞅瞅她那学习成绩，总在尾巴尖上，像这种差生，考场上拿着课本，不是偷看是干什么呀……

　　豆豆咪觉得自己已经快崩溃了，在一天放学之后，她还是决定把转学申请递给居老师。

　　天正下着雨，她走进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居老师正和另一个老师讨论讲议。

　　居老师问她有什么事。她连忙摇头说没事。居老师就让她稍坐一下，马上就完。

　　豆豆咪说：“不了，我先走了。”然后就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

　　她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看着雨伞上的水正顺着伞尖往下流，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口袋里的申请书就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使劲咳嗽了两声，然后撑开雨伞，走进了雨中。

　　雨下得很密，打在伞面上，嘲杂又安静。她双腿无力地向前走着，慢慢想起了有一首歌名叫《潮湿的心》。她觉得自己的心这一刻真的很潮湿，整个世界都是潮湿的。在潮湿的雨幕中，和居老师相处的情形又一一浮现，是那么幸福。可惜，回忆中的幸福更让人心痛，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居老师了，这样的老师世上怕是再难遇到。

　　“豆豆咪，等等我——”

　　豆豆咪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她。等那人跑到近前，原来是居老师。

　　居老师没打伞，头发已经开始淌水，她一点也不在乎，一头钻进伞下，笑着说：“这鬼天，雨下起来就没完，好多漂亮衣服都穿不出来呢。”

　　要在以往，豆豆咪一定会疯子似地和老师一起笑，可今天，她一点也笑不起来，只是把伞往老师那边送了一下，望着漫天的雨，一言不发。

　　老师觉出气氛不对，就稳住情绪，关切地问：“有心事吗？”老师看见豆豆咪那边伞少，就往她那边推了一下。

　　“我走了以后，你会想我吗？”豆豆咪避开老师的目光，小声问。

　　老师一愣，反问：“走？往哪儿走？”

　　豆豆咪没有回答，把转学申请递给了老师。

　　老师看完之后，沉默半晌，说：“这次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风波，而且现在余波未平。你承受了怎样压力，老师心里非常清楚。但老师只想对你说一个意思：坚强一点，这算不了什么，在你以后的道路上，你会遇到比这更大的委屈和风波。今天你能一走了之，但以后你能永远选择逃避吗？不能，谁也不能。所以，我们必须学会面对，你懂吗？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回避的应该是你呢？其实，这次风波就像这场雨，是我们俩在共同面对，因为伞不够大，我们的肩膀难免都会被打湿。打湿一点算得了什么？等雨过天晴一晒，不就没事了吗？像我一样，笑一下。”

　　老师说着，微笑着看着豆豆咪。豆豆咪努力了半天，还是放弃了，说：“我，我做不到，你就让我走吧。”

　　“豆豆咪，”老师用一只胳膊搂住她，并排向前走，“走与不走都是你的自由，就像现在，你也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先走。我不会埋怨你丢下我，而会瞧不起你，因为你是一个懦夫！”

　　豆豆咪突然站着不走了，她从老师手里夺过申请书，把伞递给老师，然后，狠狠地将它撕成碎片，扔到雨里。她说：“老师，我不走了。我不是怕你骂我是懦夫，而是觉得丢下你一个人，太不够意思了。”

　　老师有点激动，说：“好，这才是豆豆咪本色！老师和你站在一起，你什么也不要怕，学习成绩差，慢慢来。最主要的是要挺直腰，亮亮堂堂地做人……”

　　“豆豆咪，你躲哪去了？下了课就不见人影，我一直追到家，也没追着魂。我想，这下可坏了，保不准是雨天地滑，你一滑滑到西班牙去了。”开皮豆风风火火地迎了过来，一见还有居老师，就赶紧把话刹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豆豆咪推了他一把，说：“去你的，我看是你的嘴巴太滑了吧。居老师没带伞，我和她一起走。”

　　“是吗？”开皮豆指着她们俩说，“你看看你的肩膀，再看看老师的肩膀，我看居老师是白领了你的情。”

　　豆豆咪侧头左右一看，果然发现自己的肩头是干的，而老师的半个身子都在雨里。她连忙把伞往老师那边推。

　　居老师摆了摆手，说：“开皮豆，你和豆豆咪是最好的同桌，在这个时候，你可要多支持她。”

　　开皮豆拍拍胸脯说：“可不，我倒是想支持她，可你猜她怎么说？‘我就是委屈死，也不要你管。’多悲壮呀！”

　　开皮豆模仿豆豆咪的声音倒挺像的，居老师乐了一下，说：“开皮豆，有些话你要反着听，懂吗？谁遇到困难不需要人帮助？”

　　开皮豆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说：“嗨，我懂，我不是反着听，我根本就没听。”

　　这回，豆豆咪也被逗乐了。她劲一上来，就和开皮豆唇枪舌剑起来，居老师看在眼里，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摸底考试的结果出来了，居老师的班级仍然排在尾巴尖上，没有丝毫进步。校方对居老师的工作方式和成绩提出了质疑，更出人意料的是，教委下了一纸调令——居老师要被调走了。

　　开皮豆和豆豆咪的心一下沉到了海底。尤其是豆豆咪，每天都在心里责备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考场上的事，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居老师道别，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想见居老师，又怕见。

　　开皮豆想得开，他安慰豆豆咪：“别怕，等居老师调走了，我们也跟着调过去，还当她的学生。”

　　可是，后来的事情大大出乎意料，居老师突然就没来上课了，也没有任何道别。

　　豆豆咪说：“居老师一定是生气了，不想见我们，直接调走了。要么就是怕我们伤心？”

　　“不对，”开皮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事还不一般。我们找校长去。”

　　校长办公室门是虚掩的，豆豆咪走在前面，到了门口又不敢进，两人推拉起来。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校长站在门口奇怪地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豆豆咪连忙向后退，边退边说：“没……没什么……”

　　开皮豆一听就急了，接过话说：“对，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随便打听一下居老师的下落。”

　　校长愣了一下，又连忙笑着说：“噢，她不是已经调走了吗？调走了。”语气有点不自然。

　　豆豆咪一听，没戏了，转身就准备离开。开皮豆却抢着问：“调到哪里去了？”

　　“哪里？”校长犹豫了一会儿，挥挥手，“这不是你们关心的问题，回去用心学习！”

　　两人没精打采地往回走，豆豆咪说：“看来我猜的没错，居老师真的是不想和我们道别了。”

　　开皮豆伸手想摸她的额头，被她一把打开，说：“想干什么？”

　　“看你发烧没有。你如果是清醒的，就应该看出校长有问题。”

　　“你才发烧呢，发烧不成了非典病人吗？非把你隔离起来不可。”

　　“别提非典好不好，让人心里慌，幸好我们学校还没有。听说有的学校都出现了，多可怕！”

　　“看你吓得！你刚才说校长有问题，何以见得？”豆豆咪不想把话扯远。

　　开皮豆耸耸肩：“凭直觉。反正信不信由你。”

　　“信，我当然信。”豆豆咪心里也希望校长说谎，“可我们该怎么办？”

　　开皮豆没有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拨通了居老师的号。可是，接电话的是居老师的妈妈，她说居老师有事出远门了。

　　开皮豆眉头皱得更紧了，把嘴凑到豆豆咪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阵，两人就互相点头了。

　　每天放学之后，他们就跑到操场上，站在单杠下面一边活动身体，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一个目标。顺着视线过去，正好是校长办公室。

　　这座城市的天气多变，有时艳阳天，他们就硬着头皮晒，有时雷阵雨，他们就撑着伞。同学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和单杠较量。

　　时机终于等到了。这天，他们看见校长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下楼后，就自己开车走了。

　　他们不敢耽误，挡了一辆出租车，尾随其后。车穿过闹市区，又过了一段绿树成荫的柏油路，到了郊区，在一个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外停下。开皮豆也让出租车远远地停在一棵大树下，没有下车。

　　只见校长从车里钻出来，提着购物袋向里走，却被哨兵伸手挡住了。在哨兵身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非典重区，严禁入内”。

　　校长陪着笑说了半天，哨兵仍是一脸冰霜。校长只好把袋子交给哨兵，转身上车，一阵烟地走了。

　　豆豆咪张大嘴巴问：“难道居老师在这里面？”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开皮豆摇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脸上十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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