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离开军区大院之后，豆豆咪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想哭哭不出声，两眼望着车窗外发直。

　　开皮豆没理她，让司机直接开到电信大楼。

　　车到电信大楼之后，开皮豆拉着豆豆咪下车，豆豆咪突然甩开他的手，喊：“你到底想干什么？”

　　开皮豆吓了一跳，一赌气，自己进了大楼。豆豆咪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见司机正奇怪地看着她，就说：“有什么好看的？他是我哥。”说完，就连忙跟了进去。

　　她以为开皮豆生气了，谁知开皮豆正眼巴巴地等着她进来呢。开皮豆一见到她，就像见到救星，两步迎上来，说：“快，身上有多少钱？”

　　“怎么，又想打劫呀？”豆豆咪紧张地捂住自己的书包。

　　“拜托了，小姐，我要把我的手机充值，然后给居老师，你脑袋开点窍，好不好？”这回轮到开皮豆发脾气了。

　　“你也不早说。”豆豆咪一边嘀咕，一边掏书包，“我脑袋里塞满了石头，怎么开窍？”

　　豆豆咪真是一个款姐，一掏就是好几张百元。开皮豆一把抢过来，和自己的一点小钱混在一起，全部充进了手机里。

　　充完值后，开皮豆不放心，又把电话簿里所有的名字都删除，只剩下豆豆咪。

　　直到现在，豆豆咪才真的有点佩服开皮豆了。

　　他们再次来到军区大院时，天正下着雨。开皮豆把手机用盒子装好，和豆豆咪共一把伞，一起来到哨兵面前。

　　正是那天的哨兵，开皮豆说：“前两天校长给居老师送东西来，你还记得吗？”说完，他紧张地盯着哨兵，生怕他说没有什么居老师。

　　谁知哨兵竟微笑着点头，说：“你们是她的学生吧？可这里不准探望。”

　　豆豆咪连忙抢着说：“我们不探望，想把这个交给她，可以吗？”

　　哨兵打开盒子看了一下，又盖好，说：“好，我下班之后就交给她。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两人连连点头，共一把伞一起冲进雨里。不过，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焦急地等待着哨兵下岗哨。

　　有大树的遮挡，雨就弱多了，但他们的身上还是大块大块地湿了。他们一点也没在意，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个木桩似的哨兵，恨不得去替他站一会儿岗哨。

　　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终于盼来了一个换岗的哨兵。

　　开皮豆和豆豆咪对望了一眼，心都提了起来。豆豆咪时不时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没有响声，又失望地塞进书包。

　　开皮豆没好气地说：“你烦不烦，又不是聋子，能听不见响铃声吗？”

　　“万一它是振动呢？”豆豆咪不服气。

　　“那就拿在手里不动好了，进进出出的，我看了眼晕。”

　　“你闭上眼睛，没人请你看！”

　　两人唇枪舌剑，都快磨出火药味来了。

　　就在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两人同时一惊，都闭嘴屏气。

　　开皮豆指指豆豆咪的书包，豆豆咪像木头人，半天才缓过神，慌忙伸手进去掏手机。一不留神，手机在出书包口的时候被挂了一下，啪地一声掉到地上。铃声不响了。

　　开皮豆恨恨地看了豆豆咪一眼，忙弯腰去捡手机。豆豆咪气更大，一把将开皮豆推开，抓起手机，左瞧右瞧，还放到耳边听，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嘴里嘀咕：“我这是摩托罗拉的，摔不坏，绝对摔不坏的！”

　　果然不出所料，突然铃声大作，豆豆咪按下接听键，激动得嘴唇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开皮豆刚想损她两句，却见她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居老师，我好想你呀……呜呜——”

　　一“呜”就是两分钟，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可把开皮豆的脚底急出了弹簧。他一蹦三尺高，一脸的苦像，又不敢碰豆豆咪一下，只能一边作揖一边说：“我的酷妹妹，你不是来和老师比赛长哭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手机看话费呀，还是先挑要紧的话说吧！”

　　豆豆咪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原来自己这哭声是很值钱的，就想赶紧刹住，说两句话，可是嘴里“我我”了半天，也不成句，情急之下，只好把手机递给开皮豆。

　　开皮豆听到居老师的声音，心里也很激动，也很想哭，因为他不知道老师现在病成什么样子，甚至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但他一想到自己是个男子汉，就挺直了腰杆子，故意笑出两声，说：“居老师，你不够朋友，到这里来休养，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找得我们好苦哟。”

　　居老师也笑了，说：“实在是太突然了，那天我发烧，就被强行带到了这里，连手机都丢下了，完全与世隔绝。今天，我一看手机，就认出是你的，是你妈妈寄给你的，对吗？其实就算我认不出手机，也知道是你干的，因为这种事只有你干得出来。我高兴坏了，马上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挂念你们，我这样突然消失，一定伤了你们的心，我一直在想办法和你们联系，可是，我的纸条都没人敢带出去，而且，他们说这事不能让学生知道，以免造成恐慌。现在能和你们通话，真是太幸福了，我就像在地狱里和天堂通话。我听到豆豆咪还在哭，让她别哭了，我听得心酸，说不定就传染了……”

　　“别别别，”开皮豆连忙给豆豆咪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又对老师说，“她在唱歌，天生就这嗓门儿，没治了。老师，我现在斗胆问一句，你身体怎么样？”

　　豆豆咪一听，马上停止抽泣，竖起耳朵，那边传来居老师的声音：“还不确定，有点感冒症状，以前感冒我都不吃药，现在被命令吃六种药片。哈哈，活活一个药罐子。”

　　豆豆咪没听太清楚，就一把抢过手机：“老师，你会不会死呀？得了非典的人是不是都会死？你快告诉我，你快……”

　　开皮豆一把夺过手机，推了豆豆咪一把：“怎么说话呢？烧糊涂了吧？你说点什么不好？嗯？”

　　豆豆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吞吞吐吐的，脸憋得通红：“我……我……我是说我们要天天来陪她。”

　　居老师平静地笑了笑：“别怪她，其实我每天也在想这些问题，我甚至在想，如果我马上就要死了，那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呢？你能猜出来吗？你肯定猜不出来，因为我自己也想不出来。我还没做好死的准备，直觉告诉我，我还要活，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做呢，我……”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那你一定想见我们一面吧？”开皮豆连忙把话叉开，“我们就在院外最高的那棵榕树下，你看得见吗？噢——我糊涂了，天已经黑了，你看不见我们了。但是，我们有办法看到你。”

　　居老师果然高兴起来：“你们真的就在院外？可惜我现在从窗户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你别急，你告诉我，你在哪个位置，我能找到。”

　　“我在后楼，顶层的把头那个房间，可是，你怎么看得到我呢？”

　　“你把你房间的灯开关三次，试试看。”

　　“开皮豆，你这个家伙真是绝顶聪明，难得的歪才！”居老师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夸开皮豆了，她连忙将灯开关了三次。

　　开皮豆和豆豆咪同时欢呼，他们不仅看到了房间，还看到老师的影子在使劲挥手。

　　他们的叫声惊动了哨兵，哨兵跑过来赶他们走，他们才与老师收线，恋恋不舍地离开。

　　走出很远，他们再回头，看见那个窗户还亮着灯，灯光中，一个黑影贴在窗上一动不动，像一个固定的剪影。他们知道，在黑暗之中，一定有一双眼睛在向这边张望，可是，她望到了什么呢？是茫茫的黑，还是两个跳动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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