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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掘宝得到四先令以后,理应试试迪基的办法响应那个给女士们和先生们的广告,用空闲时间一星期赚两英镑,可是有几样东西我们实在需要。
多拉需要一把剪刀,她说要花八便士买它。可艾丽丝说:
“你该还给她,奥斯瓦德,你知道是你用它把弹子从铜顶针箍里撬出来,把她的剪刀尖弄断了的。”
这话一点不假,只是我老把这事忘了。不过首先把弹子顶进顶针箍的是霍·奥,因此我说:
“说起来霍·奥跟我一样有错。他为什么不还呢?”
奥斯瓦德不在乎花钱还那该死的剪刀,只是他恨办事不公平。
“他还是那么个小娃娃。”迪基说。当然,霍·奥说他不是个小娃娃,他们都要吵起来了。可奥斯瓦德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慷慨大方,因此他说:
“好了!剪刀我付六便士,其余的霍·奥付,好教训教训他以后要小心。”
霍·奥同意了,他根本不是个下流娃娃,可我后来知道,他那份钱是艾丽丝用她自己的钱代他付掉的。
然后我们要一些新颜料,诺埃尔要一支铅笔和一本半便士的账簿来写诗,而且没有苹果也不行。这一来,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因此我们一致同意,广告的事晚些再说。
“我只希望,”艾丽丝说,“在我们有钱索取样本和说明书之前,他们别已经找足他们要的女士们和先生们。”
我自己也有点担心,因为这看来是个大好的发财机会,可我们每天看报,那广告一直在那里,我们也就放心了。
我们已经试过当侦探———证明此路不通;最后等到所有的钱都花光,只剩下我的半便士、诺埃尔的两便士、迪基的三便士、姑娘们的几便士,我们又开了个会。
多拉正在给霍·奥的那件假日穿的衣服缝口子。他用他的钱买了一把小刀,把他每一颗最好的纽扣割下来。你都不知道一套西装有多少颗纽扣。多拉数了,有二十四颗,包括袖子上不扣的那些小纽扣。
艾丽丝在打算教平切儿讨东西,可它太聪明了,它知道你什么时候双手里没有东西。我们其他人在火里烤土豆。我们特地生起了火,虽然天气很暖和。把烤焦的部分切掉,它们很好吃———不过先要把它们洗一洗,要不你就是个脏孩子。
“好,我们能做什么呢?”迪基说,“你们那么爱说‘让我们做点什么吧’,却从不说出来做什么。”
“我们还不能做广告说的那件事。我们试试看救人怎么样?”奥斯瓦德说。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并不坚持去做,虽然他才第二大,因为他知道,要别人去做你要做而别人并不要做的事是不好的。
“诺埃尔有什么打算?”艾丽丝问道。
“一个公主或者一本诗集,”诺埃尔睡意矇眬地说。他背靠着沙发,踢着他的腿。“只是我想独自一个人去找公主,不过,我们结婚以后,我会让你们看她的。”
“你写的诗够出一本诗集了吗?”迪基问道。他这话问得有道理,因为诺埃尔看诗的时候,他的诗只有七首我们能看懂。其中一首是《马拉巴尔号沉船事件》。他写的这首诗是关于伊莱扎带我们去听复活布道,人人都哭了,爸爸说这一定是由于布道人的口才好。
于是诺埃尔写道:
噢,口才,你是什么?
唉,你是什么?因为我们都哭,
人人走出来眼睛都红了。
大家在里面都哭———
爸爸说都是由于你的缘故。
可是诺埃尔告诉艾丽丝,第一行再加半行,他是从一个同学几乎有时间要写完的书中抄来的。除了这一首,还有一首《咏被毒死的黑甲虫》:
甲虫啊,看见你仰卧着,
实在叫人伤心!
这真是件难过事情,
你曾经黑黑的亮晶晶。
我希望你重新活过来,
可伊莱扎说这样希望既不像话又神经。
毒死甲虫的药很灵,有几百只甲虫给毒死了躺在那里———诺埃尔只为其中一只写了一首诗。他说他没时间为每只写,最糟糕的是,他也不知道写的是哪一只———因此艾丽丝没有办法埋葬这一只甲虫,并把这首诗放在它的坟上,虽然她非常想这样做。
好,很显然,还没有足够的诗可以出成一本书。
“我们也许可以等一两年,”诺埃尔说,“我断定什么时候还可以写出一些。今天早晨我想出一首写苍蝇的诗,这苍蝇知道炼乳会粘脚。”
“可我们现在就需要钱,”迪基说,“不过你可以照旧写你的诗。什么时候会写成书的。”
“报上登诗,”艾丽丝说,“下去,平切儿!你永远成不了一只聪明的狗,教也没有用。”
“他们付钱吗?”迪基想到了,他经常想到真正重要的事情,哪怕这些事情很乏味。
“不知道,不过我想没有人会允许他们把诗印出来而不付钱。我知道,我就不会答应。”说话的是多拉,不过诺埃尔说他拿不到钱也不在乎,只要看到他的诗印出来,后面登着他的名字就行。
“反正我们可以试试看。”奥斯瓦德说。他总是鼓励别人的想法。
于是我们把《马拉巴尔号沉船事件》和其他六首诗用图画纸抄下来———是多拉抄的,她字写得最好———奥斯瓦德画插图,画马拉巴尔号慢慢沉下去。这是一艘全帆装备的纵帆船,所有的船缆和船帆都很正确,因为我们的堂兄是海军,他带我们看过这种船。
我们想了很久,是不是该写一封信,连同这些诗邮寄出去———多拉认为这个办法最好。可诺埃尔说,不马上知道这些诗报上是不是登,他可急得受不了,因此我们决定把诗送到报馆。
我和诺埃尔一起去,因为我最大,诺埃尔还没有大到可以一个人去伦敦。迪基说诗不好———他很高兴他没有干傻事去出丑:这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让他跟我们一起去。霍·奥也不能去,不过他到火车站送我们,火车开时,他挥动帽子大叫:“祝你们打猎满载而归!”
车厢角落坐着一位戴眼镜的太太。她正用铅笔在一张印满字的长纸条的边上写东西。
当火车开动时,她问道:
“他说什么?”
于是奥斯瓦德回答说:
“他说‘打猎满载而归’———这话出自《森林之书》{1}!”
“听到这话很高兴,”那位太太说,“我很高兴遇到知道《森林之书》的人。你们上哪儿去啊———是上动物园去看动物吗?”
我们也很高兴碰到一个知道《森林之书》的人。
于是奥斯瓦德说:
“我们去挣钱挽救破落的巴斯塔布尔家———我们大家想出各种办法———打算一个办法一个办法试试看。诺埃尔的办法是写诗。我想大诗人能拿到稿费。”
那位太太哈哈笑———她实在是个快活的人———说她也是一个诗人,这张长纸条就是她一本新故事书的校样。在一本书成为有封面的真正的书以前,先要印在长条子上,作者在长条子上用铅笔给印刷工人指出,什么地方他们没明白作者的意图。
我们把我们掘宝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还说了我们要去做什么。于是她要看看诺埃尔的诗———他说他不想给她看———于是她说:“听我说———如果你给我看你的,我也给你看我的。”这样诺埃尔才答应了。
那快活太太读了诺埃尔的诗,说很喜欢它们。她对着那艘马拉巴尔号图画想了半天。然后她说:“我也写你这种严肃的诗,我这里有一首我想你会喜欢看,因为它写的是一个男孩。”她把这首诗给了我们———因此我能把它抄下来,我一定要把它抄下来,因为它说明有些大人太太并不像别的大人太太那么傻。我喜欢这首诗胜过诺埃尔的诗,不过我告诉诺埃尔我喜欢它并不胜过他的诗,因为他看上去好像都要哭了。这是很不对的,因为永远应该说真话,哪怕这话让人不高兴。一般都应该这样做。不过我不想让他在火车上哭。
那位太太的诗是这样的:
噢,当我在床上醒来时,
看到太阳又大又红,
我很高兴又是新的一天,
可以玩各种游戏,其乐无穷。
有那么多游戏可以玩,
这些游戏让你快长高长大,
只要大人不那么老绷起脸,
生怕你接下来会做点啥。
我常常奇怪我们玩的游戏,
会是他们当日的发明———
如果他们样样百依百顺,
只做叫他们做的事情。
大人只喜欢你玩陀螺,
从店里买回来一盒一盒,
他们简直不知道,
真正好玩的游戏叫什么。
他们不让你玩火,
或者用绳子把妹妹绊倒,
他们不许你把托盘当鼓,
或者有人来吓他们一跳。
他们不喜欢钓鱼,
当然,这有时候会弄湿衣衫,
烟火可是不湿,反而很干,
可他们用不赞成的眼光来看。
他们不懂得怎么样,
让你过好每一天;
他们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
你需要吃点什么———在正餐中间。
夜里把你打发上床,
他们高兴之至,可是很不客气,
因为你透过门缝会听到他们说:
“一天下来,不知道他有多淘气!”
她还给我们讲了许多别的诗,可我们记不住,她一路上跟我们说话,当我们快到大炮街时,她说:
“我这里有个新的两先令硬币!你们想它们有助于为成名铺平道路吗?”
诺埃尔说:“谢谢你。”他就要伸出手去接那硬币。可奥斯瓦德一直记住了叮嘱过他的话,说:
“非常感谢你,可爸爸叫我们永远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
“那是句死板的老话,”那太太说———她说话一点不像一位真正的太太,更像一个穿上女人衣服戴上女人帽子的大男孩———“那是非常死板的老话!不过你不认为诺埃尔和我两个都是诗人,我可以被看成一个亲人吗?你听说过有诗人兄弟,对不对?你不认为诺埃尔和我是诗人姑妈和侄子,或者这一类亲戚关系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说下去:
“你牢记你爸爸叮嘱你的话,这是非常正确的,不过听我说,你把钱拿了,这是我的名片。你回家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们的爸爸,如果他说不行,你们可以把钱还给我。”
于是我们把那两先令收下了,她跟我们握握手说:“再见,祝你们打猎满载而归!”
我们的确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他说没事,他一看名片,就对我们说,我们真是太荣幸了,因为这位太太写的诗胜过现在在世的任何一位女诗人。我们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当诗人似乎太快活了一些。好老人吉卜林啊!那两先令都托她的福,还有那本《森林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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