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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和小偷

  13

  诺埃尔从黑斯廷斯回来后一两天,下了雪,天很晴朗。我们在门前扫出一条路。请人来扫至少要花六便士,钱能省就得省。省一个便士等于赚进一个便士。接着我们觉得门廊顶上的雪也该扫掉,那上面雪太厚了,边上像让刀子削过一样。正当我们从楼梯平台旁边的窗子走到外面门廊顶上时,收自来水费的人沿着小路来了,手里拿着他那个本子,收了钱,他要从本子上撕下收条,他的纽扣上还挂着个小墨水瓶,准备收了钱写收条。爸爸说他是个明智的人,知道时刻准备着遇到任何不快的事情发生。艾丽丝后来说,她实在喜欢这个收自来水费的人,诺埃尔说他那张脸像个好维齐尔{1},或者奖赏拾金不昧的诚实孩子的人,不过我们当时没有想到这些。正当这收自来水费的人上台阶时,我们从上面铲下去四四方方一大块雪,就像发生雪崩一样———它正好落到他的头上。我们两个人同时铲雪,因此就像大雪崩了。那收自来水费的把身上的雪甩掉以后按门铃。这天星期六,爸爸在家。我们知道把门廊顶上的雪铲到这位收自来水费的人或者随便什么人身上都是非常错误的,只希望他没有得感冒,我们感到十分抱歉。爸爸一叫我们道歉,我们马上就道歉了。为了这件事,他把我们全打发上床。

  我们全都挨打也是活该,因为就算不是我们,别的几个想到也会像我们那样把雪铲下去的———只是他们脑子没我们快就是了。即使是十分错误的事,有时也十分惊险,这一点读过海盗和拦路抢匪故事的人都知道。

  伊莱扎不喜欢我们被早早打发上床,因为这一来,她就要把晚饭端上楼,生好诺埃尔房间的壁炉也比平时早得多。他的房间要生火,因为他感冒还没好透。不过这一天,我们让伊莱扎的心情很好,我们给了她一个胸针,上面镶着仿制蓝宝石,是一位姑妈有一次给艾丽丝的。伊莱扎多拿来一筐煤,果菜店老板送土豆来时(星期六他老是送得晚),她还问他讨了点栗子。听到爸爸吃完晚饭出去以后,诺埃尔的房间里炉火很旺,我们就到那里去披着毯子舒舒服服地玩印第安红人游戏。伊莱扎后来也出去了,她说星期六晚上可以买到便宜东西。她有一个好朋友在一家店里卖鱼,他非常大方,把鲱鱼半价卖给她。

  这一来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们,平切儿也和伊莱扎一起出去了,我们就讲强盗故事。多拉认为当强盗很可怕,可迪基说:

  “我想是非常有趣。只抢富人,救济穷人,像克劳德·杜瓦尔。”

  多拉说:“当强盗总是不对的。”

  “不错,”艾丽丝说,“永远没有一个快活时刻。想想看,床底下放着偷抢来的珠宝,在床上想要睡觉,却老记着世界上有那么多警察和侦探!”

  “也有办法当强盗而不错的,”诺埃尔说,“如果只抢劫强盗,那就是不错的事。”

  “可是办不到,”多拉说,“强盗太狡猾了,再说,抢劫还是不对的。”

  “能办到,不是办不到,用滚油把他们浇死也是正当行为!”诺埃尔说,“阿里·巴巴怎么样?你们看!”我们觉得诺埃尔真有他的一套。

  “万一真有一个强盗,你会怎么办呢?”艾丽丝说。

  霍·奥说要用滚油浇他,可艾丽丝说她指的是真强盗———这会儿———就在这屋子里。

  奥斯瓦德和迪基没说话,可诺埃尔说,他想最好客客气气、安安静静地把这强盗请走,如果他不走,那才跟他斗。

  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件非常怪的事,我希望你们能相信它。如果是一个孩子告诉我,除非我知道他很老实,我是不会相信的,但即使这样,也许我还是不相信,除非他发誓。不过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这只表明充满传奇的日子还没有到头,冒险的事情还没有绝迹。

  当时艾丽丝正在问诺埃尔,要是客客气气、安安静静地请那强盗走,他不肯走,诺埃尔会怎样对付他,我们忽然听到楼下有响声———是清清楚楚的响声,不是想像听到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动一把椅子。我们屏住了气听———这时候又是一个响声,像是有人在拨火。现在,你们当然记得楼下没有人会拨火或者搬动椅子,因为伊莱扎和爸爸都出去了。他们进屋我们不会听不见,因为前门和后门一样不好关,进门得使劲把门砰地关上,那声音在街上都能听见。

  霍·奥、艾丽丝和多拉抓住各自的毯子,看着迪基和奥斯瓦德,个个脸都白了。诺埃尔悄悄地说:

  “有鬼,我知道是鬼……”我们又听,没有声音了。紧接着多拉悄悄地说:

  “我们怎么办?噢,我们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

  她说个不停,直到我们不得不叫她住口。

  噢,读者,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在一座自以为没有别人的房子里,披着毯子,倚着房间里的炉火玩印第安红人游戏时———忽然听到楼下有搬动椅子或者拨火的声音啊?除非你碰到过这样的事,否则你根本没法想像我们当时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书里说的不同,我们的头发完全没有竖起来,也没有说过一声“嘘”,可是我们的脚冰凉,虽然我们坐在火旁边,还披着毯子,奥斯瓦德的手心又热又湿,耳朵火烫,鼻子却像狗鼻子一样冷。

  姑娘们后来说她们当时吓得发抖,牙齿打架,可我们当时没看到她们发抖,没听到她们牙齿打架。

  “我们打开窗子叫警察吧?”多拉说,奥斯瓦德一下子想起什么,气也平了,说:

  “我知道不是鬼,我也不相信是强盗。我想是今天上午送煤来时溜进了一只野猫,一直躲在地窖里,现在出来走动了。让我们下去看看吧。”

  姑娘们自然不要下去,不过我看出来,她们的呼吸也平静多了。不过迪基说:“好吧,你下去我也去。”

  霍·奥说:“你认为真是一只猫吧?”于是我们说他还是跟姑娘们一起留下好。当然,接下来我们还是只好让他和艾丽丝两个也去。多拉说我们如果把感冒的诺埃尔带去,她要大叫“失火了”、“杀人了”,叫得整条街听到也不管。

  奥斯瓦德说了是猫,下楼就容易了,不过他心里根本说不准一定不是强盗。当然,我们以前经常讲强盗,可这跟坐在房间里竖起耳朵听了又听,听了又听完全是两码事。奥斯瓦德只觉得还是下楼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比等啊听啊听啊等啊好,这样等啊听啊,也许真听到它———不管是什么———慢慢地沿楼梯爬上来,轻得像不穿鞋子,楼梯嘎嘎响,向开着门的房间过来。房门开着是为了怕伊莱扎忽然回来,楼梯口很黑。糟糕的是这还要等很久,你也就越来越知道自己实在是个胆小鬼。迪基说他也觉得是这样。许多人会说,我们这样下楼是小英雄,因此我打算解释清楚,因为没有一个小英雄会希望受到过分的称赞。

  楼梯口的煤气灯旋得很低———只露出蓝色的灯头———我们四个裹着毯子轻轻地走出房间,在楼梯顶上站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开始下去。我们竖起耳朵听着听着,直到我们的耳朵都嗡嗡响了。

  奥斯瓦德对迪基悄悄说了一句,迪基回到我们的房间拿来那把大玩具手抢,有一英尺长,不过扳机坏了。手枪由我拿着,因为我最大,我想我们两个这会儿都不认为下面是只猫了。可艾丽丝和霍·奥还是认为是猫。迪基到诺埃尔的房间又拿来拨火棍,对多拉说,万一捉到猫时用拨火棍镇住它。

  接着奥斯瓦德悄悄地说:“让我们玩捉小偷游戏吧,迪基和我已经武装到牙齿,让我们走在前面。你们在我们后面离开一段楼梯,万一我们遭到攻击,你们可以下来增援。必要时可以撤退,在城堡里保护妇女孩子。”

  不过她们说要下来增援。

  奥斯瓦德说话时,牙齿有点格格响。那只是因为冷而已。

  于是迪基和奥斯瓦德悄悄下楼。来到楼梯脚时,我们看到爸爸的书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道亮光。奥斯瓦德看见光太高兴了,因为他知道小偷情愿黑,至少拿遮住光的手提灯。这一来,他感到一定是只猫,不过他想,让楼上的人以为真有强盗会很好玩。于是他扳起手枪扳机———扳机可以扳起来,但打不出去———说了一声:“来吧,迪克!”同时撞开书房门,冲了进去:“投降吧!你被发现了!投降吧,不投降我就开枪!举起你的双手!”

  他话刚说完,只见面前书房壁炉地毯上站着个真正的强盗。这件事错不了。奥斯瓦德断定这是个强盗,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站在霍·奥弄破了柜门锁的餐具柜旁边,地板上有钻子和螺丝等等。这柜子里只有旧账本、旧杂志和工具箱,强盗事先自然不会知道。

  奥斯瓦德一看到真有一个强盗,又武装着那把螺丝刀,他一点不觉得舒服。可他仍旧用手枪指住强盗,于是———你简直难以相信,可这是千真万确的———那强盗扔下他那把螺丝刀,它啪嗒一声落在其他工具里,他也当真举起双手说:

  “我投降,不要开枪打我!你们有多少人?”

  这时迪基说:“我们人比你多。你有武器吗?”

  那强盗说:“没有,什么也没有。”

  奥斯瓦德仍旧用枪指住他,觉得自己跟书里的人物一样又有力量又勇敢,说:“把你的口袋翻出来。”

  那强盗乖乖地照办,他翻口袋的时候,我们看着他。他中等身材,穿着黑礼服大衣和灰色裤子。他那双靴子边上有点破了,衬衫领子边有点磨损,除此之外,他倒挺有绅士气派。他的瘦脸打皱,大眼睛发亮,看上去出奇的温和,还有一把短胡子。他年轻时这胡子一定是金色的很好看,不过如今变灰了。奥斯瓦德可怜他,特别是看到他一个口袋有个大窟窿,他那些口袋里只有些信、绳子、三盒火柴、一个烟斗、一条手帕、一个扁扁的烟袋和两个便士。我们叫他把所有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时他说:

  “好了,你们捉住我了,你们打算拿我怎么样呢?叫警察吧?”

  艾丽丝和霍·奥听到叫声已经下来增援。当艾丽丝看到是个真正的强盗,又已经投降了时,拍着手说:“好啊,男子汉们!”霍·奥也拍手大叫。接着艾丽丝说:“如果他发誓不逃走,我就不叫警察,这样做似乎太可怜了。就等到爸爸回家吧。”

  那强盗答应了,发了誓,然后问是不是可以抽口烟,我们说“可以”,于是他在爸爸的扶手椅上坐下来,暖和他的靴子,热气都冒出来了。我叫霍·奥和艾丽丝上楼去穿上点衣服,同时告诉其他人,再把迪基的和我的灯笼裤拿下来,还拿下来吃剩的栗子。

  大伙儿全都来了,我们围炉坐着,很舒服。那强盗很友好,跟我们讲了许多话。

  “我不是一直做这种下流勾当的,”当诺埃尔说到他从口袋里翻出来的的东西时,他说,“对于我这样的人,这是大大的堕落。不过我一定要给捉住的话,被你们这样勇敢的小朋友捉住是幸运的。天啊!你们怎么会冲进房间大叫:‘投降吧,举起你的手来!’你们可能天生就是捉贼的。”

  奥斯瓦德听了这样的夸奖觉得很惭愧,不过他当然不能承认,说他采取那勇敢但鲁莽的行动时,并没有想到书房里有人。

  “是什么让你想到屋里有人呢?”那强盗仰起头笑了半分钟,问道。于是我们告诉他,他称赞我们的勇气,艾丽丝和霍·奥说他们也会叫“投降吧”的,只可惜他们是增援部队。

  强盗吃了几个栗子———我们坐下,想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对我们的勇敢行为会说什么。强盗跟我们说了他开始做破门而入勾当之前所做的事。迪基把地板上那些工具捡起来,忽然说:

  “怎么,这是爸爸的螺丝刀和他的钻子,全部是!用别人的工具撬别人的锁,我说这是十分不要脸的。”

  “不错,不错,”强盗说,“这最最最最不要脸!不过你知道,我堕落了。我曾经拦路抢过,可租马去拦截太贵———一个小时要五先令,你知道———我租不起。拦路抢劫这行当也不好干!”

  “蹬自行车怎么样?”

  可强盗认为蹬自行车太低级———再说出了事蹬自行车不能穿过田野,没骑马可靠。他讲拦路抢劫的事好像只因为知道我们多么爱听似的。

  接着他告诉我们,他又怎么当过海盗船长———他怎样驾船驶过像山那么高的浪头,赚了很多钱———他怎样当真开始认为他找到一个职业了。

  “我不是说这职业没有大起大落,”他说,“特别是碰到暴风雨天气。不过这职业多么好啊!腰间佩着剑,骷髅旗在帆顶飘扬,战利品在望。你所有黑色的大炮口对准满载的商船———顺风顺水,忠实的海盗准备好为你出生入死!噢———这真是风光的生活啊!”

  我的确为他难过。他用那么好的词条,有绅士的声音。

  “我断定你不是生来做海盗的。”多拉说。她穿得整整齐齐,连领子也戴上了———还有诺埃尔也这样———可我们其他人只裹着毯子,里面穿得很少。

  那强盗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不,”他说,“我是学法律的。我在巴利奥尔大学读过书,上帝保佑,这是真的。”他又叹了口气,死死地看着火。

  “那是我爸爸上过的大学啊。”霍·奥刚开始说,迪基打断他的话:

  “你为什么又不当海盗了呢?”

  “海盗?”他似乎没在想这事,说,“哦,对了,我不当海盗因为……因为我晕船厉害,受不了。”

  “海军统帅纳尔逊也晕船的。”奥斯瓦德说。

  “啊,”强盗说,“可我没他的运气或者决心什么的。他坚持下去,因此在特拉法尔加角打了大胜仗,对吧?‘亲亲我,哈迪{1}’……就这样,对吧?我却坚持不下去———只好退下来。没有人亲亲我。”

  我从他对纳尔逊的熟悉,看到他真是进过好学校,甚至进过巴利奥尔大学。

  于是我们又问:“那你后来干什么呢?”

  艾丽丝问他有没有做过假币,我们告诉他,我们本以为会在隔壁家里捉住一帮做假币的玩命的人,他听了很感兴趣,说他很高兴他从来没有做过假币。“再说硬币如今太难看,”他说,“没有人会高兴制造它们。怎么说那也是个偷偷摸摸的勾当,对吧———那一定是个很难做,叫人口渴的勾当———又是滚烫的金属,又是火热的熔炉什么的。”

  他又开始盯住火看。

  奥斯瓦德一时忘了这有趣的陌生人是个强盗,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奥斯瓦德听爸爸这样问过他那些朋友,因此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强盗说他不反对。这样做也是对的。

  多拉去拿来爸爸的一瓶麦芽酒和一个杯子,我们把它交给强盗。多拉说这件事她负责。

  他喝了酒给我们讲土匪的事,他说碰到坏天气很糟。土匪的洞穴很难好好防风雨。躲在林子里也一样。

  “说实在的,”他说,“我今天下午还住在林子里,住在荒原的荆豆树丛中,可是运气不好。我拦住了市长先生的金色马车。他带着随从,他们戴着金色领子,漂亮得像凤头鹦鹉。可是没有用。市长先生口袋里边一个子儿也没有,倒是其中一个随从有六个崭新的便士———市长总是用新便士发给他们工钱。我花了四个便士买面包和干酪,桌子上就是剩下的两便士。唉,一场可怜的买卖!”接着他又装烟斗。

  我们已经关掉煤气灯,好让爸爸回来大吃一惊,我们坐在那里谈得很欢。我再没有比这强盗更喜欢的新客人了。他告诉我们,在他开心的日子里当过战地记者和报纸的编辑,还当过偷马贼和龙骑兵上校。

  正当我们也告诉他托特纳姆爵士和我们自己拦路抢劫过的事时,他忽然举起手说:“嘘!”我们静下来听。

  楼下后面传来嚓嚓声。

  “他们在锉什么东西,”强盗悄悄地说,“听好———不要响,把那枪给我,还有拨火棍。现在有小偷,错不了。”

  “这只是把玩具枪,不能开,”我说,“不过可以扳起扳机。”

  我们听到嘎嗒一声。

  “窗子栏杆断了,”强盗轻轻地说,“天啊!多么惊险的事情啊!你们孩子留在这里,这件事我来对付。”

  可迪基和我说我们也要去。于是他让我一直走到厨房楼梯脚,我们带着火钳和火铲。厨房里有光,很微弱的光。奇怪的是,我们一点没想到过我们那个强盗也许是调虎离山,打算逃走。我们也一点没怀疑过他的誓言。不过我们没有错。

  那高贵的强盗撞开厨房门,一只手拿着大玩具枪,一只手握住拨火棍,就像奥斯瓦德原先那样大叫:

  “投降吧!你被发现了!投降吧,要不我就开枪!举起手来!”迪基和我震响火钳和火铲,让他知道还有人,全副武装。

  我们听到厨房里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好的,先生!请收起那香水喷射器。我投降。这勾当我要不是厌恶死了,我就不是人!”

  于是我们进去。我们的那位强盗用最神气的样子张开双腿站着,手枪指住那战战兢兢的小偷。那小偷是个大个儿汉子,我想他并不想留胡子,可长出了胡子,他戴一顶皮帽,脸红声音粗。他和我们这个强盗多么不同啊!小偷有一盏遮住光的手提灯,站在餐具篮旁边。我们点亮煤气灯一看,觉得他正是小偷的样子。他看上去不会当过海盗或者拦路抢匪等等真正威风或者高档的事,他沉下脸滑动着脚说:“好吧,为什么不叫警察?”

  “我不知道,”我们的强盗擦着下巴说,“奥斯瓦德,我们为什么不叫警察?”

  不是每一个强盗我都可以容忍叫我的名字,可我只能告诉你,这时候我还没想到这回事。我说:

  “你认为我该叫警察吗?”

  我们的强盗看着小偷,不说话。

  这时候那小偷开始很快地说起话来,锐利发亮的小眼睛朝四面八方看。

  “听我说,先生,”他说,“我是个穷光蛋,帮帮忙吧,我是这么个穷光蛋。如果我拿起了你们一丁点儿东西,我就不得好死。你自己知道,这里没什么可以偷的,”他摇摇餐具篮,好像对它很生气,黄黄的匙羹和餐叉喀啦喀啦响。“你来的时候,我只是看了看这个玩意儿。放了我吧,我家里有一大堆孩子,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得好死———他们就跟你这些孩子一样———有一个就像他一样大小,万一我坐牢,他们可怎么办呢?这勾当我还只是刚做,我不在行。”

  “不,”我们的强盗说,“你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艾丽丝和其他孩子这时候已经看出了什么事。艾丽丝后来告诉我,她们以为这一回真是猫了。

  “不,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说谎,先生,如果这一次你放了我,我就要洗手不干这个勾当,我一定要改邪归正。不要对一个苦人儿太凶,先生,想想我的老婆孩子吧。我有一个女孩子就像这位小姐,保佑她美丽的心灵。”

  “你一家人怎样,全是你按你的需要说的。”我们的强盗说。

  这时候艾丽丝说了:

  “噢,就放他走吧!如果他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子,她可怎么办呢?想想我爸爸看!”

  “我不认为他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亲爱的,”我们的强盗说,“我认为把他关起来稳当些。”

  “你求你爸爸把我放了吧,小姐,”小偷说,“他不会忍心拒绝你。”

  “如果我这样做,”艾丽丝说,“你保证不再回来吗?”

  “绝不回来,小姐。”小偷用诚心诚意的样子说,他又看了那餐具篮一眼,我们的强盗后来说,光看看它,他就不会再回来。

  “你会做好人,不再偷东西了吗?”艾丽丝说。

  “我一定改过自新,小姐,帮帮我吧。”

  于是艾丽丝说:

  “噢,就把他放了吧!我断定他会做个好人。”

  可我们的强盗说不行,不可以放他,我们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

  就在这时候,霍·奥忽然坦率地说:

  “我认为这一点也不公平,你自己也是个强盗。”

  他一说,那小偷就说:“天啊,简直开玩笑!”我们的强盗上前一步要抓住他,可说时迟那时快,小偷用一只手把他的手枪打飞,另一只手把我们的强盗打倒在地,像支箭那样钻出了窗子,尽管奥斯瓦德和迪基想抓住他的腿阻止他。

  那小偷还有脸把头伸进窗子说:“我要把你们的爱带给我的孩子们和太太!”他转眼不见了,剩下艾丽丝和多拉把我们的强盗搀起来,问他有没有受伤,哪里伤了。他完全没有受伤,只是后脑勺起了个疙瘩。他站起来,我们拍掉他身上沾的厨房地板的灰。伊莱扎是个脏姑娘。

  然后他说:“让我们关上木板窗吧。要么不下雨,下雨就倾盆。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小偷,我怕你们会有二十个。”于是我们关上木板窗。吩咐过伊莱扎在她出去前要这样做做的,只是她从来不做。接着我们回到爸爸的书房,强盗说:“我们度过一个怎么样的夜啊!”他把他的靴子放回壁炉围栏里让它们冒烟,我们一下子都说起话来了。这是我们经历过的最了不起的惊险事件,虽然不是寻宝———至少不是我们在寻宝。我想这是小偷在寻宝,可他没寻到什么———我们的强盗说,小偷说有像艾丽丝和我这样的孩子,这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时候院子门咯嗒咯嗒响,我们说:“爸爸回来了。”强盗说:“现在要叫警察了。”

  我们跳了起来。我们实在太喜欢他,他坐牢而可怕的大个子小偷不坐,这似乎太不公平了。

  艾丽丝说:“噢,不……你跑吧!迪基让你从后门走。噢,你一定要走,现在就走。”

  我们全都说:“对,走吧!”我们把他向房门推,把他的帽子、手杖和他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塞给他。

  可爸爸的钥匙已经在门上响,太迟了。

  爸爸快步走进来,冷得呼噜呼噜吐气,开始说:“没事,福克斯,我已经办妥了……”他一下子停了口,看着我们。接着他用我们全都不喜欢的口气说:“孩子们,这都是怎么回事?”

  一分钟内没人开口。

  接着我爸爸说:“福克斯,我实在抱歉,这些孩子非常淘气……”

  这时候我们的强盗擦着双手哈哈大笑,叫出来说:“你错了,我亲爱的阁下,我不是福克斯,我是个强盗,被这些小朋友英勇无比地捉住了。‘举起手来投降,要不我就开枪’和诸如此类的话。老实说,巴斯塔布尔,你真有几个值得称赞的孩子!我巴望我的丹尼有他们的勇气。”

  于是我们开始明白,就像给人一拳打倒在地,这事太突然了。我们的强盗终于告诉我们,他并不是一个强盗,他只是我爸爸的一个大学老同学。晚饭后他上我家来,爸爸正好想修好让霍·奥弄坏的锁,他来请爸爸找人写信介绍一位医生,他的儿子丹尼病了。爸爸于是走过荒原,去范布鲁公园那儿看些认识的有钱朋友,找个人写封介绍信。他请福克斯先生留下等他回来,因为福克斯先生急着等爸爸的信。要是爸爸介绍信拿不回来,他就得另想办法。

  我们真是吃惊得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的强盗跟爸爸讲了另一个小偷的事,很抱歉让他逃走了,可我爸爸说:“噢!没事,那可怜的小偷。万一他家里真有孩子呢———你知道,这是说不定的———那就原谅了他给我们添的麻烦吧。不过给我讲讲第一件事吧。那一定很好玩。”

  于是我们的强盗告诉爸爸,我怎样拿着手枪冲进房间,大叫着……可这些你们都知道了。他把勇敢的小家伙们说得那么加油添酱,还说虎父无犬子什么的,就算在毯子底下,我都觉得脸红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说道:“听我说,爸爸,当时我其实并不以为书房里真有人。我们先以为里面有只猫,然后认为里面没人,只是闹着玩。我说举手投降什么的全是做游戏,你不明白吗?”

  那强盗说:“是的,老伙计,可等到你发现里面真有人,你扔下手枪逃走了吗,啊?”

  我说:“没有,我只是想,‘好吧!是来强盗了!我想一切都完了,不过我还是可以握住枪,看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很高兴我终于说出了真相,爸爸拍拍我的背,说我是个好样儿的小家伙,我们的强盗说我反正不是胆小鬼,我在毯子底下虽然很热,可是我喜欢,我说别人换了我,只要想到,也会这样做的。

  接着爸爸再拿来啤酒,对多拉的认真哈哈大笑,然后拿出一盒他买给我们的无花果,原先由于自来水费收款人的事没给我们吃。伊莱扎回来了,拿来面包和干酪,还有剩下的羊颈肉———爸爸叫它冷羊肉残余———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像野餐一样,大家随便坐,用手指抓来吃。真是棒极了。我们坐到十二点以后,想到我不是个女孩子,我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其他孩子会很不好受,只要想到,他们也会这样做的。可让爸爸说自己是一个好样儿的小家伙,到底让人快活!

  福克斯先生走时对艾丽丝说:“再见,哈迪。”

  艾丽丝自然明白,用尽力气亲了他一下。

  她说:“我要亲亲你,你说过你当海盗时没人亲过你。”

  他说:“我知道你会的,我亲爱的。”

  多拉也亲亲他说:“我想这些故事全不是真的。”

  我们的强盗只是说:“我想把角色演得像真的,我亲爱的。”

  他演得真棒,无懈可击。以后我们常见到他,还有他的儿子丹尼,他的女儿黛西,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如果读这本书的你们哪一位小朋友,在一夜之内能遇到这样两件惊险的事情,可以写信告诉我。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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