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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灾难

  5

  现在要讲的,是我们一生中最不得了、了不得的淘气事情之一。我们并不想做这样的事。可我们做了。这样的祸,就算你把自己管得再好也是会发生的。

  这件要命的鲁莽事和奥斯瓦德一件私底下的事密不可分———也就是说全搀和在一起了,说这一件就不能不讲另一件。奥斯瓦德不怎么想让他这件事被记住,不过他还是希望把真相说出来,也许这就是爸爸所谓的有错事全盘托出的好行为准则吧。

  事情是这样的。

  在艾丽丝和诺埃尔这对双胞胎的生日这天,我们到河边野餐。在此之前,我们还不知道有条河离我们这么近。后来爸爸说,他真希望我们还是不知道好。也许我们也不想知道,可那倒霉时刻已经临头,后悔也没有用了。

  生日真是件快活事。印度叔叔送来一箱玩具和糖果,真像是从另一个更光明的世界送来的好东西。除此之外,艾丽丝得到了一把小刀、一把剪刀、一块绸手帕、一本书———是《黄金时代》,一本呱呱叫的书,只可惜夹有大人的胡说八道。还有一个垫着淡红色长毛绒的针线盒、一个鞋袋———没有一个好端端的人会用它的,因为上面满是绒花。她还拿到了一盒巧克力糖和一个音乐盒,它会演奏《心碎的人》和其他两个曲子,另外还有一副上教堂戴的小羊皮手套、一盒信纸———粉红色的,上面烫有“艾丽丝”几个金字,外加一个红蛋,一边写有“艾·巴斯塔布尔”。送这些礼物的人是奥斯瓦德、多拉、迪基、艾伯特的舅舅、戴西、福克斯先生(就是我们那位强盗)、诺埃尔、霍·奥、爸爸和丹尼。那个蛋是佩蒂格鲁太太送的。它表示了一个体贴管家的友好。

  我不想告诉你们河边那顿野餐了,因为它虽然非常快活,可写下来读着很乏味。我只提一下,它是最棒的。不过虽然快活,这一天却没什么事情可说。惟一一件让人激动得可以一记的是,在一个水闸里有一条蛇———一条毒蛇。它在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闸门角落里打盹,等到闸门一关,它落到了水里。

  艾丽丝和多拉吓人地尖叫。戴西也叫,可她的叫声小得多。

  我们的小船在那段河水上时,这条蛇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它游时身体有四英寸,脑袋的一头伸出水面,就像《丛林故事》里的卡阿———因此我们知道吉卜林写得很真实,一点不假。我们小心地把手放在船里不伸出去。蛇的眼睛让胆子最大的人也感到恐怖。

  等到这一段河水满了,爸爸用船钩打死了那条毒蛇。我自己倒是为它感到可惜。它的确是条毒蛇。不过除了在动物园里,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蛇。它游得棒极了。

  蛇一给打死,霍·奥马上伸手去捞死蛇,接下来我们看到我们这个小弟弟的身体在船边最后一次扭动。这动人的情景不长,他落到水里了。爸爸把他拉上来。他落水实在倒霉极了。

  大家用衣服把他裹起来,他一点也没感冒。

  盛大的生日以吃糖帽蛋糕、喝姜汁汽水、为健康干杯而结束。接着我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下午打棒球。这一天在我们的记忆中是一个说不出来有多快乐的日子。

  要不是为了一样东西,我不会讲这次野餐。这就是那引起大事的小事。这就是那挑动那么多事情的强大杠杆。你们知道,我们对这条河不再陌生了。

  我们一有机会就上那里去。只是我们必须带着狗去,而且保证没有大人在场我们决不游泳。不过在河水回流的死水地方泼水是允许的。我不多说了。

  我没有一一细说诺埃尔的生日礼物,只希望留点东西给我的小读者去想像(最好的作者总是这样做的)。如果你们弄来一本陆海军用品商店的货品大目录,选出你最喜欢的十五种货品,价格从两先令到二十五先令的,那么,你对诺埃尔得到的礼品就有一个很好的概念,同时可以帮助你在下一个生日有人问你要什么时,你决定要什么礼物。

  诺埃尔生日礼物之一是一个板球。他一点不会投球,不过这个球是第一流的。因此那个生日过了好几天以后,奥斯瓦德要用他在集市上赢来的一个椰子,外加两支铅笔(新的)和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跟他交换这个球。奥斯瓦德认为,至今依然认为,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诺埃尔当时也这么认为,而且同意了,十分开心,直到姑娘们说那样不公平,是奥斯瓦德占了便宜。于是小叫花子诺埃尔追着讨回那球,可是奥斯瓦德虽然不生气,却坚决不肯。

  “你已经说过成交,还拉过手。”他说,不过口气十分客气、冷静。

  诺埃尔说他不管,就是要要回他那个板球。

  姑娘们说奥斯瓦德真不要脸。

  如果她们不说这话,奥斯瓦德也许还是会答应让诺埃尔要回那该死的球,可现在他当然不答应了。他说:

  “我说得了吧,转眼你又会把椰子什么的要回去。”

  “不,我不会。”诺埃尔说。后来查实,他和霍·奥已经把椰子吃掉,这一来只能使事情弄得更糟,并且使他们也弄得更糟———这就是书里所谓的“诗的报应”。{1}

  多拉说:“我认为不公平。”艾丽丝甚至说:“就让他把球拿回去吧,奥斯瓦德。”我必须为艾丽丝说句公道话。她当时还不知道那椰子已经给偷偷吃掉了。

  我们那会儿是在花园里。奥斯瓦德感觉到了当反对势力合起来尽力加压时英雄的那种感情。他知道他没有不公平,他不想被人责备,只因为诺埃尔吃了椰子还要把球要回去。虽然奥斯瓦德当时也不知道椰子被吃掉了,不过他还是感到这样做不公平。

  诺埃尔后来说他想给奥斯瓦德别的东西代替那椰子,可他当时没有说。

  “我说把球给我。”诺埃尔说。

  奥斯瓦德说:“我不给!”

  接下来诺埃尔骂奥斯瓦德,奥斯瓦德不还口,只是笑眯眯,把球向上一抛一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全怪马撒。马撒是只叭喇狗,又大又重。它刚给放开,笨拙地跑着过来,跳到奥斯瓦德身上,奥斯瓦德一向被所有动物喜欢(你们知道它们何等伶俐有灵性)。好,马撒把球从奥斯瓦德手中撞掉,滚到草地上,诺埃尔一下子像猎鹰追猎物那样向它扑去。奥斯瓦德不屑否认,再也忍不住了,反正转眼他们两个已经在草地上打起滚来,很快诺埃尔只好嘴啃泥。这是他活该。他够大了,应该知道把主意拿定,不要三心二意。

  接着奥斯瓦德拿着球慢慢地走开,其他人把诺埃尔扶起来,安慰这个挨打的人,可是迪基两方面都不帮。

  奥斯瓦德回到上面他的房间,躺在床上苦恼地回想这件不公平的事。

  很快他就想偷偷看看其他人在干什么。于是他走进放床单被单等东西的房间,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大家在玩国王和王后游戏———诺埃尔戴着最大的那顶纸王冠,握着最长的权杖。

  奥斯瓦德一声不响,转身离开窗口,因为实在感到厌烦。

  接着他厌倦的眼睛转到他们以前没有看到的一样东西上面。这是这个日用织品室天花板上的一扇四方形活板门。

  奥斯瓦德做事从不犹豫不决。他把板球塞进口袋,爬上架子,拉开活板门的门闩,把门推开,钻到上面去。虽然又黑又有一股蜘蛛气味,可奥斯瓦德毫不畏惧地关上活板门,然后擦火柴。他总是随身带着火柴的。他是一个办法很多的孩子。这时候他看到自己是在天花板和屋顶之间的那个神秘的地方。屋顶上是梁和瓦片。瓦片间透进光线。这时从上面朝下看,天花板是粗糙的石灰和梁合成的。走在梁上没问题———可脚要是踩在石灰上就要把天花板踏穿,脚落下去了。奥斯瓦德后来才明白这一点,不过这时一种很好的本能指导着这位年轻的探险家,应该踩在哪里不应该踩在哪里。这真棒。他还在大生其他人的气,很高兴找到了一个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他顺着一条狭窄的黑暗的路走。不时有横梁挡道,他得在它们底下爬过去。最后他前面隐约出现了一扇小门,上下缝里透进亮光。他拉开生锈的门闩,把门打开。它外面就是铅皮平台,两边红色陡斜屋顶之间的一块平坦的地方,前后有一道两英尺高的矮墙,因此没有人能看到你。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隐藏地方了。

  奥斯瓦德整个下午躲在那里。他口袋里正好有一本《珀西轶事集》,讲律师故事的,还有几个苹果。他读书时掏出那个板球,很快它就滚走了,他想过会儿再把它找回来。

  摇铃吃下午茶点时,他把那球忘了,急急忙忙下去,因为苹果不能饱肚子。

  诺埃尔在楼梯口遇上他,满脸通红地说:

  “那球的事不太公平,因为霍·奥和我把椰子吃了,你可以把它留着。”

  “我并不要你那该死的球,”奥斯瓦德说,“不过我恨不公平。反正我这会儿也不知道它在哪里。等我找到了,你可以拿回去随时抽你的球。”

  “那你不生气了?”

  奥斯瓦德说:“不了!”他们一起进去吃茶点。于是一切太平。茶点吃葡萄干蛋糕。

  第二天我们碰巧很早就上河边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叫做命运。我们路过“玫瑰王冠饭店”,进去买了姜汁汽水喝。女老板和我们很熟,让我们在后厅而不是在酒吧喝,在酒吧里喝对于姑娘们来说是不合规矩的。

  我们发现她十分忙,又是做馅饼又是做咖喱,她的两个姐姐在忙着对付大块火腿、一只只鸡、大块大块牛肉和生菜、腌三文鱼,还有许多陶瓷盘子和玻璃杯。

  “这是为钓鱼比赛准备的。”

  我们说:“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呀,”她一边说一边把黄瓜切片,像机器在切,切得又快又均匀,“定好一天,许多人到这儿一段河上钓鱼。谁鱼钓得最多谁获奖。他们在斯托纳姆水闸上面那一段钓,都到这里来吃中饭。因此我得忙着办这件事。”

  我们说:“要我们帮忙吗?”

  可她说:“噢,不,谢谢。实在不用。我实在忙,忙得转不过身来。请乖乖地走吧。”

  于是我们像胆小但机灵的小鹿那样乖乖地跑掉了。

  我还用得着告诉聪明的读者吗,我们自然一直跑到斯托纳姆水闸上面那一段河去看钓鱼比赛。

  我也不打算解释水闸。如果你从来没见过水闸,那我写了一页又一页你也不会明白。如果你见过,那就用不着我来告诉你。要是你本来不知道,这就比欧几里得定律还要难。不过你可以找一个大人用书或者木块向你解释。

  我倒可以告诉你一段河水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很容易。一段河水是河上一个水闸和另一个水闸之间的一小段,也叫“直水道”。

  我们沿着小路走,有柳树、山杨树、桤木、橡树和其他树木的树阴。河岸有花———蓍草、绣线菊、柳兰、黄连花和蓬子菜。在野餐那天,奥斯瓦德学会了所有这些花草树木的名称。其他人没记住,可奥斯瓦德记住了。他记性特好。

  钓鱼人散坐在有树阴的河岸草地上和我说过的各种花之间。有人带来狗,有人带来雨伞,有人只带来老婆和家人。

  我们本该高兴地跟他们聊聊,问问他们有多喜欢钓鱼,这里有什么鱼,是不是好吃,可是我们不想问。

  丹尼以前见过人钓鱼,知道他们喜欢有人同他们聊天。他虽然和他们聊天却像他们的同年人一样,不问我们想知道的事,只问他们运气好不好,用什么鱼饵。

  他们很客气地回答他。我很高兴自己不钓鱼。钓鱼这种玩意也就是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大有鱼上钩。

  戴西和多拉待在家里。多拉的脚差不多好了,不过她们好像喜欢坐着不出来。我想多拉喜欢有个小姑娘差来差去。艾丽丝受不了这个。当我们到斯托纳姆水闸时,丹尼说他该回家拿来他的鱼竿。霍·奥跟着他走了。这样就剩下我们四个———奥斯瓦德、艾丽丝、迪基和诺埃尔。我们继续沿纤路走。

  河上两段水路之间的水闸关上了(这听来像门闸)。钓鱼人所在的那段河,水都满到了岸边花草的根部。

  但下面一段河几乎是干的。

  “你能看到这段可怜的河的骨头。”诺埃尔说。

  真是这样。

  只见石头、泥巴、干树枝、一些船过去扔掉的没有底的水壶和铁皮桶,东一个西一个。

  我们常在河边走,认识许多驳船船员。这些驳船是由马慢慢地拖走的。马不下水,它们走在小路上,缆绳一头拴在它们身上,一头拴在船上,船给拖着走。我们认识的船员都很友好,他们心境好的时候,还会让我们大伙儿上船。

  当河露出骨头时,气味并不好。不过我们还是一路走,因为奥斯瓦德要在费尔丁村给他正在做的捕鸟网弄点鞋线蜡。

  可就在不到费尔丁水闸处,河变得狭而直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个惨象———一只大驳船平躺在烂泥上,因为没有足够的水让它浮起来。

  船上没有人,可我们一看晾在上面的红法兰绒背心就知道,这驳船是我们的朋友的。

  这时候艾丽丝说:“他们是去给人开水闸放水了。我想他们不会找到管水闸的人。我毫不奇怪,他吃中饭去了。如果他们回来,看到他们的驳船高高地浮在满满的水上,他们会多么惊喜啊!让我们来做这件好事吧。我们好久没有做值得记在好事册上的好事了。”

  我们给该死的“好孩子协会”那个记事本就取了这么个名字。这一来,你要不想这个协会也会想起这个本子。我总想把这两者都忘掉。

  奥斯瓦德说:“可怎么做呢?你不知道怎么做。就算你知道,可我们也没有撬杆。”

  我忍不住要告诉你们,水闸是用撬杆撬开的。你撬啊撬啊撬,直到一样东西给撬起来,水就通过了。它很像鸡舍大门上的小滑门。

  “我知道撬杆在哪里,”艾丽丝说,“昨天迪基和我到这里来,这时候你在生……”她想要说奥斯瓦德在生气,可她一下子及时想起来,因此奥斯瓦德不怪她。她说下去:“那时候你在楼上。我们看到管水闸的打开水闸,水流到河上了。很容易,对吗,迪基?”

  “容易得就像亲亲你的手,”迪基说,“而且我知道他把他开水闸的其他东西放在哪里。我赞成我们干。”

  “既然能干,那就干吧,”诺埃尔说,“船员朋友会感谢他们不知名的恩人的。他们也许会编支歌来歌颂我们,冬夜在船上炉火前传着大酒杯时唱。”

  诺埃尔非常想干,我不认为全是由于要做好事,也是想要看看怎样打开水闸。不过我也可能是冤枉了这个小家伙。

  我们坐下再看了一会儿那驳船,于是奥斯瓦德说,好吧,他不在乎回到水闸那里去找找撬杆。你们知道,这件事不是奥斯瓦德建议的,当艾丽丝建议时,这件事他甚至不大往心里去。

  我们回到斯托纳姆水闸,迪基把那两根沉重的撬杆从一棵倒下的大树后面的接骨木树丛中拉出来,开始朝水闸跑。奥斯瓦德觉得袖手旁观太不义气,于是也跟着干。

  开水闸很费力,可我们终于把它打开了,也没有把撬杆落到水闸里,像我听说的年纪大的人和笨手笨脚的人所做的那样。

  水通过水闸里冲出来,碧绿瓷实,像用刀切出来似的,它落到下面的水里溅起白沫,又像飘动的床罩。我们开完水闸又去摆弄水闸机器———那是轮子和链子———水像汹涌的瀑布一样在石头上洒落,冲击下面的水。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通,就算不去想那些船员回来,看到他们的驳船不再陷在烂泥里,而是漂浮在满满的河水上时对我们大家的说不出的感激之情,这泡沫翻滚的瀑布也足以奖赏我们了。

  我们把整个水闸打开以后,欣赏了一会儿这种大自然之美,也就回家了。因为我们想,不等人家来感谢我们的好心好意行为,这样更加高尚更加好,再说吃饭时间快到了,天也要下雨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讲定不告诉别人,否则就像是自夸做了好事。

  “等大家听到船员们感激我们,不知名助人者的故事在各个村子的炉火旁传遍,他们会知道的,”诺埃尔说,“到那时,就可以把这件事写到好事册上去。”

  于是我们回家。丹尼和霍·奥想得更好,没回到河上钓鱼,就在壕沟里钓起来了。他们什么也没有钓到。

  奥斯瓦德很会看天气———至少我们听人说过,他会看天气,他想到了要下雨,真下雨了。就在我们吃晚饭时下起来———雷声隆隆的瓢泼大雨———我们到壕沟大宅来以后,这还是第一场雨。

  我们照常上床睡觉。我们的小心灵中没有大难就要临头的阴影。我记得迪基和奥斯瓦德还摔跤,奥斯瓦德赢了。

  半夜里奥斯瓦德被脸上一只手惊醒了。这是一只湿手,很冷。奥斯瓦德当然乱打,可是一个声音说话,沙哑的轰轰低语声:

  “别闹了!你有火柴吗?我床上都是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的。”

  奥斯瓦德的第一个念头是,也许我们打开水闸,让跟壕沟大宅顶上相通的暗道灌满了水,可等他醒透,他看到这根本不可能,因为河那么低。

  他有火柴。正像我先前说的,他是个时刻准备好对付一切的孩子。他擦着了一根火柴,点亮蜡烛,迪基———刚才叫醒他的正是他———和奥斯瓦德一眼看到了那个惊人的景象。

  我们的卧室地板上到处是一摊一摊水。迪基的床像站在池子里,天花板上的水从十几个地方嘀嗒嘀嗒落下来。天花板上湿了一大滩,不像干时那样雪白而是蓝色的,水到处滴落下来。

  奥斯瓦德一下子面无人色。

  “天啊!”他用心碎的口气说,拼命动脑筋。

  “我们怎么办?”迪基说。

  一时之间,连奥斯瓦德也没有了主意。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一个意外打击。那天艾伯特的舅舅正好去了伦敦,要第二天才回来。可这件事必须马上对付。

  首先是把房间里熟睡的人都叫醒,因为水已经开始要落到他们床上,他们还不知道。诺埃尔床上就有了一个水潭,就在他的双膝隆起地方后面的凹处。霍·奥的一只靴子里满是水,奥斯瓦德偶尔把它踢翻,水就涌出来。

  我们于是去叫醒他们———叫醒他们可不容易,不过我们没有知难而退。

  我们叫道:“快起来,发大水了!快起来,要不起来你们就要淹死在床上!”奥斯瓦德的挂表上是两点半。

  他们终于慢慢地、傻头傻脑地醒过来。霍·奥醒得最快最傻头傻脑。

  水从天花板上越滴越快。

  我们你看我我看你,脸都发青了,诺埃尔说:

  “我们要叫醒佩蒂格鲁太太吗?”

  可奥斯瓦德就是不赞成。他摆脱不了一种感觉,这都怪我们在河上瞎搞,虽然按道理他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我们全都全心全意地对付眼前这件事。我们把浴盆放在水滴得最厉害的地方,瓶子盘子放到水滴得少些的地方,把那些床移到房间不漏水的一头。我们这房间在顶楼,房间很长,横过整个屋子。

  可是水越漏越厉害。我们的睡衣湿透了,因此换上了别的衬衫和灯笼裤,光着脚。地板的水有半英寸深,我们怎么拖也没法把水拖干。

  瓶子和盆子的水一满,我们赶紧把水泼到窗外,用水罐把浴盆的水舀出来,也不停下来抱怨这工作有多累。紧张得比你想到的更厉害。奥斯瓦德勇敢的心开始想到,他们还是得叫醒佩蒂格鲁太太。

  在壁炉炉栅和壁炉台之间又涌出来瀑布似的洪水。奥斯瓦德充满了聪明的办法,这一点我想我以前说到过,不过这是真的,也许这次比我上次说时更真切。

  他从隔壁储藏室弄来一块板,把一头放在壁炉和壁炉台之间的裂缝里,把另一头搭在一把椅子背上,然后用我们的睡衣把裂缝其他地方塞住,沿着木板放一条毛巾,看啊,水从木板这一头直接流到我们预先放好的浴盆里。这就像尼亚加拉河,只是没那么弯。从烟囱落下来的水起先很脏。外面风声呼呼响。诺埃尔说:“如果是管子爆裂而不是下雨,水老鼠就开心啦。”这一来丹尼诗兴大发,这也许是很自然的。他停止拖干水,做起诗来了:

  这时候暴风雨怒号,

  水老鼠们吱吱尖叫,

  在上天的呼啸声中,

  大家的脸黑得不得了。

  我们的脸是黑的,手也是黑的,可我们不管。我们只叫他不要说废话而好好地拖地板。他这样做了。我们全都这样做了。

  可水越来越多。一个屋顶会漏下来这么多水,真叫人不相信。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必须立刻叫醒佩蒂格鲁太太,我们到隔壁房间去叫醒艾丽斯,让她去执行这个要命的任务。

  她回来了,后面跟着戴睡帽、穿红色法兰绒裙子的佩蒂格鲁太太。我们一下子屏住了气。

  可佩蒂格鲁太太甚至没有说:“你们这些孩子这会儿在干什么啊!”像奥斯瓦德原先所担心的那样。

  她只是在我的床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说:

  “哎呀,天啊!哎呀,天啊!”一口气叫了许许多多遍。

  这时候迪基说:“我有一回在一家农舍屋顶上看到些洞。主人告诉我说,那是让水从屋顶上落下来用的,他说,如果水一直积在茅草屋顶上面,它会把屋顶压塌,要是开些洞让水落下来,只要放些桶在洞下面接水就行了。”

  于是我们用拨火棍在天花板上开了九个洞,把水桶、浴盆什么的放在下面,现在地板上水没那么多了。不过我们得不停地把接下来的水倒掉,佩蒂格鲁太太和艾丽丝也一起干。

  大约到早晨五点,雨停了;到七点左右,水落下来不那么快,不久,落得就很慢。我们总算大功告成。

  我只有这么一次整夜不睡。我倒希望这种事多来些。当时我们没有再上床,却都穿上衣服下楼。不过下午我们还是睡了。真不想睡。早饭前奥斯瓦德上屋顶,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雨落下来的那些洞。可他一个洞也没有找到,却找到了那板球,它塞在落水管的顶上。他后来才知道,这管子通进墙夹缝,再通到下面的壕沟。水管藏在墙里面似乎很傻,但事实就是如此。

  早饭后人们上去查看怎么会发大水,他们说昨天晚上铅皮屋顶上的水至少有半英尺深,因为它漫出了它的边,既然漫出了它的边,自然流到下面,渗透天花板。雉堞矮墙和屋顶又不让水好好地从屋边流走。他们说一定有一样什么东西堵在管子里,不过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因为水把它冲走了,他们用铁丝把管子通过,可是管子里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他们告诉我们这件事时,奥斯瓦德发抖的手去摸他口袋里那个湿淋淋的板球。他知道是什么堵住了管子,可他不能说。他听他们在猜想那堵塞管子的东西是什么,而这堵塞管子的东西他一直就放在他的口袋里,一声也不吭。

  我不想为他说话。不过这样的起因实在可怕。佩蒂格鲁太太只是一个劲儿叫“哎哟”,忙个不停。不过奥斯瓦德太清楚了,这不能作为他不开口的借口。

  那天晚上喝茶时,艾伯特的舅舅也不大开口。不过最后他很有意思地看看我们,说:

  “昨天出了件怪事。你们知道有钓鱼比赛。那一段河是存心让水涨满的。一些捣蛋鬼却去打开水闸,让水流光了。钓鱼节目就此完蛋。不,雨不会让它完蛋,艾丽丝,钓鱼人喜欢下雨。‘玫瑰王冠饭店’那顿盛宴也浪费了一半,因为钓鱼人太生气,一半人乘下一班火车回了城。最糟糕的是———搁浅在下面一段河的一只驳船被水升起来,横过河卡住,翻了身,装的货物沉到了河底。它装的是煤。”

  他说这番话时,我们中间四个人真不知道把我们惊恐的眼睛朝哪里转才好。有人打算吃牛油面包,觉得又干又难咽,有人打算喝茶,却又呛又喷,真后悔多管闲事。

  等到话一讲完,艾丽丝说:“那是我们。”

  她和我们其他人极其难过地全讲了出来。奥斯瓦德说得不多。他把口袋里那堵管子的东西转了又转,真希望在艾伯特的舅舅吃茶点前问他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自己能像个男子汉大丈夫那样一五一十全招认出来。

  他们讲完以后,艾伯特的舅舅更清楚准确地告诉我们四个,我们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们扫了多少兴,浪费了我爸爸多少钱———因为要是能够把煤从河底上挖上来,他得付挖煤工钱,要是挖不上来,他就要照价赔偿这些煤的钱。我们全明白。

  他讲完以后,艾丽丝对着她的盘子号啕大哭,说:

  “一点没有用处!我们到了这里就一直想做好孩子,做好事。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努力地去做!一点没有用处。我相信我们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孩子,我希望我们全死掉!”

  这句话太吓人了,我们其他人听了自然大吃一惊。可奥斯瓦德禁不住转眼去看艾伯特的舅舅,看他听了有什么反应。

  他认真地说:“我亲爱的孩子,你们应该难过,我也希望你们为你们已经做了的事感到难过。为了这件事你们应该受罚。(我们是受罚了,零用钱不给,还不许到河边去等等等等。)不过,”他说下去,“你们绝对不要放弃做好孩子,做好事。你们很清楚,你们是极其淘气烦人的。”

  艾丽丝、迪基和诺埃尔这时候开始哭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不是世界上最坏的孩子。”

  接着他站起来,整整衣领,把双手下插进口袋。

  “你们现在很不高兴,”他说,“这是你们活该。不过我要对你们说一件事情。”

  接下来他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至少奥斯瓦德永远忘不了(虽然他不大配,因为堵管子的东西在他的口袋里,一直没有招认出来)。

  他说:“我认识你们大家有四年了———你们和我一样清楚,我见过你们闯了多少祸———可我从不知道你们有一个说过谎话,我从不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个会做下流不老实的勾当。你们做错了事总会感到难过。这种态度值得牢牢保持。有一天你们会学会成为好孩子的。”

  他把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脸色也变了,于是四个犯错误孩子中的三个知道他不再生气,他们扑到他的怀里去。多拉、丹尼、戴西和霍·奥当然不在其内,我想他们得谢谢他们的福星。

  奥斯瓦德没有拥抱艾伯特的舅舅。他站在那里,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军人。他最后捏了捏湿的板球,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从军前说了几句话。他说:

  “其他人也许配得上你所说的话。我实在希望他们配得上。不过我配不上,因为是我这该死的板球堵住了管子,弄得我们卧室半夜里发大水。我今天一早就知道了。可我没说。”

  奥斯瓦德站在那里满面愧色,他能感觉得到口袋里那该死的板球贴着他的大腿又沉又冷。

  艾伯特的舅舅说———他的声音让奥斯瓦德浑身热血沸腾;但不是由于羞耻———他说……

  我不告诉你们他说什么了。这不关别人的事,这只是奥斯瓦德私人的事;只是我要承认,这使奥斯瓦德不像原先那么急于要跑去当兵。

  这次认错是我做过的最难的事。他们真把它记在好事册上了,虽然这不是一件善事或者好事,除了对奥斯瓦德本人的心情,对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没有好处,我必须说,他们可能已经听过就算数。奥斯瓦德真情愿把它忘掉。特别是碰到迪基这么记下来:

  “奥斯瓦德做了一件瞒住人的事,他知道这件事和说谎一样不好。可在他用不着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说出来了,这就抵消了他的过错。我们认为他这样做好极了。”

  艾丽丝后来把这段话勾掉,用更讨好的口气重写了一遍。不过迪基用的是爸爸的墨水,她用的是佩蒂格鲁太太的墨水,因此谁都能把勾掉的话看出来。

  其他人对奥斯瓦德极其友好,表示他们完全同意艾伯特的舅舅的想法,认为我跟任何人一样配得上称赞。

  多拉说,这全由于我和诺埃尔为了那该死的板球吵了一架,可艾丽丝温和但坚决地不让她说下去。

  我把球给了诺埃尔。它湿透了,可干了全没事。不过在它做了那件事和我做了那件事以后,它对我来说就跟原先完全不同。

  我希望你们试试看同意艾伯特的舅舅的话,不要因为这事情就看不起奥斯瓦德。也许你们自己有时候也会做出几乎同样不好的事。如果你们做过,你们就知道“认错”如何能抚慰苦恼的心情和减轻痛心的悔恨。

  如果你们从来没有做过淘气的事,我想这只是因为你们从来就什么事情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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