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茉莉感觉自己签了有一千个名字，她吹口哨召唤佩图拉。小狗没有过来，茉莉猜想它为了避开吵闹、拥挤的人群，自己先溜进去了。可是佩图拉也不在剧场里。茉莉在佩图拉爱去的每个地方都找过了：化桩台下面的蒲团上——它总是把小石子儿都放在那里的；道具桌下面的那堆破布里；蓝色灯芯绒椅子下面的裂缝里。然后她又在厕所、舞台，甚至火星人的更衣室里都找了个遍。可就是不见佩图拉的影子。很快，剧组里的其他人也来帮着寻找。壁橱里，幕布后面，大衣柜里，一处也没有放过。剧院休息室里，售票房里，酒吧间里，也都没有小狗的身影。佩图拉是真的失踪了。茉莉想象着最糟糕的可能，心重重地往下一沉。剧场后门的看门人还检查了附近几条街的阴沟，看佩图拉是不是被车撞了。最后，他们无奈地得出结论，佩图拉是被人偷走了。

　　茉莉心烦意乱。谁会偷走佩图拉呢？她幻想着可怜的佩图拉在某个陌生人家里，孤独凄凉，心惊胆战，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我告诉你吧，”巴里·布拉格试着安慰她，“把它抱走的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喜欢它，既然他们喜欢它，就不会虐待它的。”实际上他内心已经在想，佩图拉的被偷会给剧组带来多么大的轰动效应。“你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吗？我们应该在电视上做一个紧急求救采访。会有人看见它的。我是说，邻居家有了新宠物，别人都会注意到的。会有人来报告的。”

　　警察来了。茉莉跟小队长单独谈了话，她动用自己的力量，使他相信找到佩图拉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小队长给警官打了电话，选派了二十名男女警察分头去寻找失踪的哈巴狗。

　　凌晨的时候，茉莉来到阳光电视演播室，脸上扑了点粉，被安排在耀眼的光线和摄像机前，接受采访。“脱口秀查理”坐在她对面，身上还穿着晚会的衣服，是剧组导演临时把他从夜总会叫来的。

　　茉莉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思想调动她的催眠目光，她满脑子想着佩图拉，心绪烦乱。可接着她又意识到，她做这件事正是为了佩图拉啊，于是她使出了全部的力量，使自己看上去充满魅力。

　　第二天是星期日，纽约人在吃早饭的时候一边吃着营养麦片、薄烤饼和土豆煎饼，一边看茉莉接受“脱口秀查理”的采访。

　　“真是太糟糕了，”已经被迷昏头脑的查理对茉莉说，“在昨晚这样一个辉煌夺目的夜晚，竟会发生这样一场灾难。我了解到，你的小狗在剧中的表现非常精彩，没想到它竟然失踪了。”查理降低他那粗哑的声音，语气中充满同情。“那么，茉莉，你相信佩图拉是被偷走了，还是被绑架了？”

　　整个美国西海岸的电视观众，都在注视这颗刚刚升起的童星，倾听她求救的话语。

　　“如果有人觉得自己见过这样一只哈巴狗……”茉莉举起一张佩图拉穿宇航服的照片。“如果你们能想象出它不穿宇航服的样子……嗯……我只有它这一张照片……是演出的时候照的……它喜欢嚼小石子儿……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知道它的下落，请与曼哈顿大剧院联系。凡是向我提供信息、帮我找到小狗的人，可以得到两万美元奖金。要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佩图拉了。当它还是个小狗崽子时，它妈妈就遗弃了它，所以我现在绝不能抛弃它。一生中被抛弃两次，这太残酷了。而且，它对我来说很不寻常。它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尽管……”茉莉突然想起了同在纽约的罗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吃早饭时收看电视呢，“……尽管我在人类中也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如果他也在看电视的话，我想在这里向罗基问一声好，我希望很快能见到他。但今天的节目主要是关于佩图拉的，因为它失踪了，也许处境很危险。所以，请你们尽力帮助它吧。”

　　所有看电视的人都从心底里同情茉莉。她将某种催眠的魅力通过电波传了出去，电视观众们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容貌并不漂亮，也没有其他出众的地方，但她身上确实有某种魅力。几百万美国人去上班时脑子里想着茉莉，侧着耳朵倾听狗的叫声，随时留意着一只黑色的哈巴狗。

　　整整一天，茉莉的讲话在电视上定时重播，城里没有一只哈巴狗能得到安宁，因为那些想解救佩图拉、得到奖金的善意的人们，把小狗从它们真正的主人手里抢走，送到了警察局里。警察局里一片混乱，哈巴狗的汪汪叫声，人们的吵架声，震耳欲聋。狗的主人跟救狗的人吵，救狗的人跟警察吵。纽约警察调查了每一条狗和每一起报案，但那些哈巴狗都不是佩图拉。

　　采访结束后，茉莉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好返回旅馆。这是星期日，晚上没有演出，佩图拉不在了，她一个人待在大套房里真是孤单。茉莉想着她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情，看着佩图拉穿着爵士乐演出服的剧照。茉莉不知道失去了佩图拉她该怎么办。她想着那一对柔软的、毛绒绒的耳朵，心里难过极了，她多么渴望能够抚摸到那一对耳朵啊。她第五十次地责怪自己，竟然让佩图拉离开自己身边，竟然那么虚荣地去给别人签名。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好。”茉莉满怀希望地说。

　　“你的狗在我手里。”话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什么……？在哪儿……？哦，谢谢你！它好吗？”茉莉松了口气，激动地问。

　　“听我说，”诺克曼冷冰冰的声音说。“如果你想让它回到你身边，就得照我说的去做。首先，你在电话里什么也别说。如果你敢说话，我就挂电话。”他猜想茉莉可能会用声音给他催眠，他可不想冒这个险。“你只说‘明白’……明白吗？”他命令道。

　　“明白。”茉莉低声说。她非常震惊，简直吓坏了。这个人是个疯子。她不想惹他生气。

　　那声音继续说，“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把狗弄死，明白吗？”

　　茉莉浑身发冷。“明白。”她又说道。“弄死”两个字像刺耳的警铃，在她脑海里回响，茉莉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手里的话筒一下下地撞她的面颊。

　　“好，”那人说，“我六点半在中央公园的童子军音乐台跟你见面。我一个人来，你也一个人来。我不带小狗，但会带来它的项圈，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敢带任何人来，或者如果你敢惊动警察，我告诉你，小狗就死定了。明白吗？”

　　“明白。”茉莉盯着墙壁，简直不敢相信这噩梦般的事情正在发生。“明白。”

　　“我会提出我的要求，如果你同意，小狗就会回来，明白吗……？嗯？”

　　“明白。”茉莉又说了一遍，尽管她脑子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明白的是什么。电话那头挂断了，茉莉惊恐地咬着话筒，努力理解刚才那人对她说的话。在茉莉知道的所有冷酷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像刚才这个陌生的声音这样邪恶、这样咄咄逼人。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应该考虑得周到一些，对这类事情做好心理准备的。毕竟，这里是纽约市，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生活着各种危险的、令人恶心的人物。想到就要去会见这样一个人物，茉莉后背一阵发麻。接着她又鼓起勇气。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是个催眠大师。难道她忘记了吗？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想起达维娜对她的抵抗，心头涌起了疑云。但是她又分析，这个男人准是个亡命之徒。如果他有达维娜的魅力，就不会绑架小狗了。

　　茉莉看了看床边的钟。已经五点四十五了。中央公园就在附近，但她怎么去那儿呢？她迅速打开阳台的门，从窗台探头往下望了望，看见四个摄影师正在下面溜达，顿时就泄了气。她飞快地思索着。

　　她在一个衣柜的底部翻找，找到了她的牛仔裤、灰色针织套头衫，和那件破旧肮脏的夹克衫，幸好她还没有把它们丢掉。她换上这身行头，看上去远不那么显眼了。然后，她一只口袋里塞着一卷钞票，另一只口袋里装着她的钟摆，她离开房间，轻手轻脚地朝走廊尽头清洁工的房间走去。她曾经看见客房服务员把一大堆床单抱进来，扔进一个洗衣滑道。她只好豁出去了……

　　像是乘着一个黑乎乎的螺旋滑梯迅速下降，茉莉一直滑到旅馆的地下室，落在一大堆脏衣服里。她拿掉脑袋上一只臭烘烘的袜子，朝四下里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正好可以冲向技工入口处。到了外面，她发现了一辆送货的自行车，立刻骑了上去，但是她太紧张了，而且自行车对她来说太大了些，她连着摔下来两次，脚脖子在链条上蹭破了，才总算找到了平衡。她很快就蹬着车出了贝林汉姆旅馆的后门，朝西赶去。她棕色的卷发在风中飘动，脸上的表情焦虑而果断。柏油碎石路面在自行车轮下向后掠去，茉莉在心里劝说自己：她根本用不着害怕，这个人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在她面前就范的。穿过曼哈顿大街时，茉莉对自己说，她必须坚强起来，她很快就会见到佩图拉了。她骑车上了中央公园旁边的第五大街，努力想使自己兴奋起来。可是当她来到公园入口处时，她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她用颤抖的手指划过公园地图上的小路，发现童子军音乐台就在不远的地方。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她知道，夜里经常有怪人在中央公园闲逛——这个家伙就是其中的一个。如果有谁朝她扑来，她只要能盯住那个人的眼睛，就不会有危险。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公园看上去真美。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将清辉洒在一棵棵没有树叶的大树上。地面渗出寒冷潮湿的水汽，直漫到茉莉的脚脖子上。茉莉又上了自行车，沉着地朝公园深处骑去，并提醒自己经常左右看看，以防有人从后面朝她扑来。尽管她拼命鼓起勇气，但每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每一次风吹灌木的沙沙声，都使她心跳加速。偶尔会有一个跑步的或穿旱冰鞋的人一闪而过，但大部分时间里，黑黢黢的公园里只有茉莉一个人。当她赶到音乐台时，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她支起自行车，登上音乐台的阶梯，站在冰冷的平台上。钟声打破了沉寂，先是敲响六点一刻，然后敲响六点半。天下起雨来。茉莉等啊等啊，竭力保持镇静。心跳得像打鼓一样，简直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突然，一个她似曾相识的矮胖身影出现了，从一丛灌木冲向另一丛灌木。然后，那身影抬起头，匆匆沿着小路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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