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茉莉把一大盒蜂蜜全麦饼顺着超市里的过道扔过来。盒子在空中划过，上面那只胖乎乎的卡通蜜蜂又最后展翅飞翔了一次，然后哗啦一声，落在购物车里。

　　“棒极了！我得了二十分。”茉莉心满意足地说。这时，像下阵雨一样，许多麦味口香糖从谷类食品架那边纷纷扬扬地洒在购物车里。

　　“卢比怎么吃得了这么多口香糖？”旁边的过道里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她才五岁。”

　　“她用口香糖粘图画，”茉莉说着，把金属购物车推向放鱼罐头的角落。“罗杰怎么吃得了这么多沙丁鱼呢？我真想弄清楚这一点。而且从罐头里取出来的鱼冷冰冰、硬梆梆的。令人恶心。你又不能用沙丁鱼粘图画。”

　　“这些口香糖得十分，另外再加十分，绿眼睛，因为我是从另一边扔过来的。”哑嗓子的男孩从堆积如山的烤豌豆后面钻出来。黑黢黢的脸庞被一顶带耳扇的白帽子围着。他把一大瓶鲜榨浓缩橙汁放进车里。

　　“谢谢你，罗基。”茉莉说。鲜榨浓缩橙汁是白茉莉最爱喝的饮料。她喜欢喝纯的，不掺水。

　　她从耳朵和乱糟糟的头发后面掏出一支笔，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本子上记下他们的投掷分数。

　　茉莉　　45　100　140　175　210

　　罗基　　40　90　　133　183　228

　　“好吧，机灵鬼，这星期算你赢了。但复活节前我肯定会赢回来的。”

　　然后茉莉对了对他们的单子。上面写着：

　　欢乐之家购物单：

　　没意思的东西

　　土豆 欧洲萝卜 洋葱 生菜

　　番茄 茄子 芹菜 鸡

　　牛排 香肠 牛奶 面包

　　黄油 咖啡 茶叶包 白面粉

　　糖 蜜蜜全麦饼 燕麦

　　冻豌豆 奶油 10罐沙丁鱼

　　鸡蛋 鹦鹉食 狗粮 鼠粮

　　腰果

　　有意思的东西

　　冰趣 充气饮料 脆饼 饼干

　　番茄酱 糖果 果浆软糖

　　天堂棒糖 鲜榨浓缩橙汁 奶酪饼干

　　果汁牛奶冻 杂志

　　礼物

　　麦味口香糖 爆米花

　　刮须膏和刮须刀

　　巧克力

　　珠光唇膏 牙齿增白剂

　　欢乐之家是茉莉和罗基生活的一家孤儿院。白茉莉还在襁褓中时，就被装在一只月亮牌软糖盒子里，遗弃在孤儿院的台阶上，所以她才有了这么个名字。这家孤儿院以前一直被叫作哈德威孤儿院，从这个名字不难看出，在这里生活肯定是很不开心的。然而，就在圣诞节前，茉莉时来运转，生活发生了奇迹般的改变。在附近欧石南镇的图书馆里，她找到一本皮封面的旧书，洛根博士写的《催眠书》。这本书彻底改变了茉莉的生活。茉莉学习了书里的秘密，发现自己拥有惊人的催眠天赋，便在孤儿院的哈巴狗佩图拉的陪伴下，离开孤儿院，去了纽约。她在那里施展催眠术，为自己争取到百老汇一部名为《火星上的星星》的音乐剧的主演。茉莉蒙骗和控制了成百上千的人，挣到了一大笔钱。可是一个自称诺克曼教授的骗子发现了她的秘密。他绑架了佩图拉，胁迫茉莉为她抢劫一家银行。

　　这简直太可怕了，幸好罗基即使出现，帮助她摆平了诺克曼。茉莉带着她挣来的钱，还有抢银行那天落到她手里的一枚大钻石，离开纽约，回到了哈德威孤儿院。从那以后，这里的情况终于有了好转。茉莉赶走了原来凶神恶煞般的孤儿院院长，重新给孤儿院起了名字，并请那位以前曾在孤儿院工作过的、善良的——略微有点神经质的——寡妇，琴科布里夫人过来长期帮忙。茉莉对琴科布里夫人说，她从美国带回来的钱，都是一位富裕的、想要帮助孤儿院的赞助商给的。茉莉还把那位银行抢劫犯西蒙·诺克曼给催眠了，把他一起带了回来，给琴科布里夫人打打下手。诺克曼变成了一种活的实验品。茉莉希望，让他待在琴科布里夫人这么善良的好人身边，并在催眠状态下吩咐他多做好事，他很快就会转变过来，变成一个真正善良的人。到现在为止，这个试验进展顺利。

　　茉莉查了查单子。东西差不多都买齐了。

　　琴科布里夫人要的所有健康食品、蔬菜水果都被压在购物车的最底下，上面是牛奶和充气饮料。最上面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给不在场的孤儿院六个孩子的礼物。

　　戈登·波伊斯和辛西娅·雷德蒙去上户外训练活动课了，戈登想让自己显得更漂亮些，剃了个光头。茉莉给他买了刮须膏和刮须刀，给辛西娅买了巧克力。

　　海泽尔·哈克斯利，和辛西娅的孪生姐妹克莱格·雷德蒙，都去上舞蹈课了，茉莉准备给她们寄去珠光唇膏和牙齿增白剂。

　　金克斯和卢比是两个五岁的孩子，住在琴克布里夫人那可爱的姐姐家的养猪场里。茉莉要给他们寄一袋爆米花和口香糖。

　　茉莉挠了挠头，希望不要又染上了虱子。“剩下来的就是给留在家里的人买东西了。罗杰要虱子……对不起，我是说榛子。”

　　“可怜的罗杰，他疯了。”罗基说着，把一些腰果扔进了购物车。罗杰·费宾确实疯了。自从圣诞节后，他就被这个世界搞得越来越糊涂，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孤儿院的那棵大橡树上。

　　“呣，”茉莉赞同道。“我的番茄酱和诺克曼先生的鹦鹉食已经买了……杰玛和果汁牛奶冻和杰瑞的奶酪饼干也买了。现在只需要买我们的糖果和琴科布里夫人的杂志了。”

　　茉莉推着堆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走过最后一条过道，朝超市前面走来，她顺手飞快地拿了一长盒太妃软糖，一包糖棒和一大盒月亮牌果酱软糖。

　　罗基从杂志架上抓了本《环球名流》和《欢迎走进我的世界——与明星零距离接触》。

　　童星纳特尔遭遇绑架，《欧石南晚报》的大黑标题写着，但罗基根本没看报纸。他和罗基把他们购买的东西堆放在结账的传输带上。一个头发浓密、十指柔软的漂亮姑娘开始把价格一项项地敲进她的机器。茉莉看着她粉扑扑的纯朴的面庞，和她身上那件尼龙工作服，她同她面前五光十色的杂志封面上的那些人物简直属于不同的人种呢。

　　《环球名流》的封面上醒目地标着“奥斯卡特刊”，旁边是一个女人的特写照片，大波浪的金色长发，笑得嘴里全是牙齿，茉莉简直疑心她是多装了几颗牙齿进去。她的嘴唇是发亮的粉红色，眼睛活像豹子的眼睛。茉莉对这张脸很熟悉。大家都知道她。

　　获奥斯卡奖提名的苏琪·夏帕涅崭露丰采。

　　琴科布里夫人肯定会高兴的。她一年里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奥斯卡快要颁奖的时候——那时好莱坞将要把最了不起、最重要的奖项——奥斯卡奖——颁发给电影界里最有才华的人。每逢这个时候，她一连几个星期都只念叨这件事情。

　　《欢迎走进我的世界》的封面上是一个男人，看上去不像凡人倒像个神。他的皮肤黑得像炭，穿着一件猿人泰山那样的小短围裙。他站在海边的悬崖顶上，一头桀傲不驯的长发在风中潇洒地飞舞。

　　“如果你给我也穿上这么一件短围裙，我看起来肯定跟他一个样，”罗基挖苦地说。“但我首先得把我的头发留长。”

　　“还要练出一些肌肉来。”茉莉说。

　　海格里斯·斯通邀请我们参观他在马里布的别墅，这位明星发亮的肚皮旁边印着这样的字样。

　　片刻间，茉莉感到一阵遗憾。如果她继续她在纽约的明星生涯，这个星期大概也会在加利福尼亚的海边，登上《欢迎走进我的世界》的封面——她的催眠术会把她带到事业的顶峰，然而她放弃了成名成家的生活，回到家里，回到亲人和朋友的身边。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就像她面前这个算账的姑娘。茉莉递过去两张崭新的钞票，同时脑海里飞快地算出欢乐之家的小金库里还剩下多少钱，不由地咬住了嘴唇。茉莉在纽约挣的那笔钱正在迅速减少。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房租，装修，购买衣服和食物。

　　这时茉莉想起了挂在她脖子上的可爱的那个救命稻草，心里便不再担心了。她悄悄地伸手拍了拍体恤衫下面那个硬梆梆的杏仁大小的东西。她的那颗大钻石。那肯定值很多钱呢。

　　茉莉接过找头，愉快地舒了口气，走出商店时，她把所有零散的硬币都扔进那个疯女人的硬纸匣子里，那女人总是裹着一条脏兮兮的睡袋，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谢谢你，我的孩子。”她一笑，露出嘴里参差不齐的牙。

　　茉莉不喜欢别人叫她“我的孩子”，因为她谁的孩子也不是——她是个孤儿。不过她又觉得，对这么一个睡在超市过道里的疯女人这么刻苛，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没什么，”她说。“祝你新年……呃……三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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