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下室里的情景完全出乎茉莉的预料。她本来以为图书馆员的家里肯定有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满是旧书和卡片夹，没想到这里却是个高科技的天地，架子上摆满了金属文件夹。远处那面墙上是一个等离子屏幕。隐藏在天花板里的灯光照亮了灰色的地毯，照亮了地板中央的一张桌子，那上面放着一个白色键盘和一只鼠标，还有一块天鹅绒鼠标垫和两株很小的盆景。白色屏幕下有一个玻璃陈列柜，里面有六双彩色的小鞋子。

　　“啊，那些是中国古代的绣花鞋，”露茜看到茉莉在打量那几双鞋子，便解释道。“有的是公元九二O年南唐朝时期留下来的。它们都是那些缠过小脚的姑娘穿的。是不是很可爱啊？”

　　“你到中国……去冒险过？”茉莉问，那些奇怪的小鞋子让她感到不安。

　　“没有。”露茜坐进一张镀铬的转椅里，示意茉莉坐另一张。她打开电脑，那面金属仪器的墙上传来嗡嗡的低鸣声，大屏幕上出现一个菜单，是许多标着题目的文件夹。

　　“茉莉，”露茜的口气很严峻，“我向图书馆递交了辞职报告，因为一年前我发现了一件事。过去几个月，我把时间都用来调查这件事了。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这件事会影响到你，影响到我，影响到每一个人。”

　　茉莉知道，不管这件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她都不愿意自己跟它扯上关系。她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汗津津的双手，这时露茜双击了屏幕上的一个文件夹，上面标着“LA”。屏幕上出现了《洛杉矶时报》封面上的一张照片。标题是这样的：童星达维娜·纳特尔疑遭绑架。小演员抱着一只哈巴狗，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了，”露茜说。“警察找不到任何线索。可怜的女孩子彻底失踪了。”

　　“可怜的达维娜，”茉莉说。“她为人并不是特别好，但我希望她平安无事。”

　　“我想她恐怕是凶多吉少，”露茜说。“我还怀疑警察并没有认真地调查这起绑架案。我认为绑架达维娜的是一个对警方有着特殊影响的人，他根本就不可能被抓住。”

　　“谁？”茉莉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先给你看一些东西，再告诉你我认为他是谁。”

　　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照片。真奇怪，它们都是广告图片。先是一辆红色的神速牌赛车，再是一台绿色的好伴侣牌割草机，接着是一台康普赛牌电脑，再是一客天堂牌冰激凌。各种各样、毫不相干的东西在茉莉眼前依次闪过，其中许多都是她认识的。一支蓝色和银色相间的灵感牌自来水笔，一把铿锵牌刀具，一条圆点花纹的“时尚屋”连衣裙，一罐海军女郎牌靓汤，一包蜜蜜全麦饼，一卷舒而爽牌卫生纸，一罐清爽空间牌洁面乳，一瓶维他美牌酸奶，和一塑料挤瓶的泡泡多牌洗涤剂。茉莉真不明白，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会跟可怕的达维娜·纳特尔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露茜突然问，“你怎么挑选你要买的东西，茉莉？”

　　“因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茉莉回答，也不知这个答案对不对。屏幕上正好跳出了一罐冰趣，似乎想来帮她一把。

　　“但你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露茜问。“好东西多得数不清。比如，看看所有这些糖果吧。”露茜点了点鼠标，几十种不同品牌的糖果在屏幕上出现了。麦香泡泡糖，可可太妃糖，天堂牌糖豆。“你怎么知道要买哪一种糖呢？”

　　“反正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是啊，你现在知道自己喜欢那种糖果，但在你第一次品尝之前，你怎么知道要买它们的呢？”

　　“因为我听说过它们？”

　　“听谁说的？”

　　“听朋友说的。”

　　“还有呢……？”

　　“听广告说的？”

　　“很好。”露茜说。

　　茉莉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并不认为广告有多么好。曾经有一个时候，就因为泡沫般的、天花烂坠的广告，茉莉还以为冰趣饮料会改变她的生活。结果呢，它只能弄得她打嗝而已。难道所有的广告都是这样蛊惑人心吗？

　　“很好，你知道广告有力量让人买东西，”露茜说。“现在，我想让你看看这些面孔。”

　　屏幕上出现了一批大名鼎鼎的人，茉莉大多数都认识。有影星、歌星和社会名人。“好莱坞女皇”格罗娅·希尔哈特，小明星苏琪·夏帕涅，小歌星比利·鲍勃·宾布尔，海格里斯·斯通，考斯摩·艾斯，拳击手金·摩斯，还有空手道大师托尼·韦姆。

　　“我在想，”露茜停在一幅照片上，那是一个长着两只棕色大眼睛的红头发女人，“你是不是知道这个女人在练完体操后喜欢吃什么。”

　　这真是个古怪的问题，但茉莉发现自己确实知道这位超级歌手斯蒂芬妮·古拉什喜欢吃什么。上个星期，海泽尔提出要在购物单上增加的正是这种玉米脆饼。

　　“脆里香，”茉莉说，感觉像是在参加电视智力竞赛。

　　“完全正确，”露茜说。“那么这位影星海格里斯·斯通呢？他用的哪一种除臭剂？”

　　“帅霸。”茉莉还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知道答案呢，这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了。克莱格总是密切关注海格里斯·斯通的一切，他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往他著名的胳肢窝下面喷什么香水。

　　“很好，”露茜又说道。“所以你看到了，这些名人跟广告一样，也向人们显示该买什么。”

　　茉莉点了点头。

　　“成千上万的人都像你一样，知道这些东西。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茉莉真不明白露茜有什么可担心的。也许露茜的思想有些落伍，认为明星不应该让人们进入他们的私生活。但这跟达维娜的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露茜点出了几个录像片段。脆里香的广告，最后的镜头是缩得很小很小的斯蒂芬妮·古拉什坐在一块巨大无比的那种著名的玉米脆饼上。还有一个片段是海格里斯·斯通像挥舞宝剑一样挥舞着一根帅霸，跟一群绿色的小怪物搏斗。共有二十多条广告，从唇膏到洗衣机到电脑，主角都是演艺界大腕、体育明星和电视上的名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茉莉认识的。

　　“下面是最重要的一点，”露茜说。“生产这些广告里所有产品的公司，都属于同一个人。这些东西每卖出一件，他的财富就增加一分。”

　　“那他肯定非常有钱了。”茉莉说。

　　“这么多名人居然都愿意为他的产品做广告，这难道是一种奇特的巧合吗？”露茜说。“他们谁也不去宣传别的公司的别的产品。”

　　“那他大概付给他们好多钱拍广告。”茉莉说。

　　“我认为他并没有付钱给他们，”露茜说着，转椅突然转了过来，她面对面地看着茉莉。“我认为他把他们都给催眠了。”

　　“什么？！”

　　“茉莉，你肯定已经发现催眠的力量多么巨大。你肯定知道，如果它落到坏人手里，会成为一件非常危险的武器。”

　　茉莉慢慢地点点头。她不想听到露茜下面要说的话。

　　“我早就怀疑，”露茜继续说，“总有一天，会有人试图用秘密的催眠术大发横财。我曾祖父是通过公开表演他的技艺而挣钱的，他就一直担心有这种可能性。他的担心是对的。催眠术可以被好人掌握，也可以被坏人掌握。会催眠的坏人非常贪婪，具有很强的破坏性。这位商人就十分危险。”

　　屏幕被一个头发灰白、衣冠楚楚的男人的大脑袋和肩膀填满，他戴着一顶棒球帽，跟两个著名的棒球运动员手挽手站在一起。

　　“产生火箭牌运动鞋、天堂牌糖棒、帅霸、香里脆，和你今天在屏幕上看到的其他每一种商品的公司，都是他的。他是个亿万、亿万富翁。他实在太富了，茉莉，他一天里挣的钱，比欧石南镇所有的人一年里挣得钱还要多。他的名字是普里摩·希尔。”

　　茉莉惊呆了，她入迷地瞪着这位温文尔雅、皮肤黧黑的大亨的一幅幅照片。他有一张大脸，鼻子宽宽的，下巴轮廓鲜明，嘴巴很大。除了眼睛，他的五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一只眼睛是青绿色，另一只是褐色，合在一起具有奇特的磁力，诱惑得人失去控制。茉莉不由自主地渴望盯着他望。这张照片是他在进行科学考察，手里牵着一只幼狮，这张照片是他坐在一个热气球里，升到一千英尺的高空。还有些录像片段是他走出旅馆，和屏幕上刚才出现的那些名人一起参加派对。苏琪·夏帕涅，海格里斯·斯通，格罗娅·希尔哈特，斯蒂芬妮·古拉什，和考斯摩·艾斯。

　　“普里摩·希尔是一位催眠大师，这我可以肯定，”露茜说。“我也精通催眠，而且技术很高明。以我对催眠术的理解，一段时间以前我就开始怀疑他了。从那以后，我仔细研究了有关他的一切。在这个房间，我能看到世界各地的电视频道。我发现的东西越多，越相信自己是正确的。让我再告诉你一些吧。十二年前，这个人谁也不认识。看。”

　　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可以看出上面是同一个男人，只是要年轻得多，穿着体恤衫和牛仔裤，手里举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给你的宠物吃素吧。请购买“健康猫粮”。

　　“他第一次做生意遭到了可笑的失败。”

　　“不过这个主意倒不错。”茉莉说，她想起佩图拉多么喜欢吃草莓。

　　“所以它们被称为‘健康猫粮’。把那个人跟今天的普里摩·希尔比一比。同一个人，如今拥有几百家公司，世界各地几百万人在购买他的产品。大牌明星们乐呵呵地为他的产品做广告——在正常情况下，那些产品他们根本连碰都不会碰的。看看这张照片吧，是海格里斯·斯通用泡泡多洗涤剂在洗碗。这不会给斯通的事业带来任何好处。他应该是那种风流潇洒的男子汉，家务活上根本不用动手的。他按说不会接拍这个广告的，除非是被迫的——或者处于催眠状态。”

　　茉莉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发现很难理解露茜的想法。

　　“你不能去找警察吗？”

　　“我去找过警察，这是我做的一件傻事。不用说，他们以为我是疯了。‘这真是胡思乱想！’他们说。一星期后，我就遇到了车祸。”露茜想起那件事，不禁打了个寒噤。“我还算幸运，从那辆着火的汽车里逃了出来。如果我不去找警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我可以肯定。普里摩·希尔的警惕性还挺高呢，茉莉。像他那样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私的人不得不这样。在这里和在美国，他控制了警方的一些高层人物。我绝对可以肯定，如果我再去大胆地告发，还会遭遇另一场车祸。那时希尔就会保证不让我活着逃出来了。

　　“事情愈演愈烈。希尔的影响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他控制了人的头脑——通过近距离接触或者遥控，而人们却浑然不觉。我认为，人的头脑应该是自由的。我最担心的，是希尔还有比挣钱更大的野心。有权势的人们已经在说他应该去竞选总统了。”

　　“什么！美国总统？”

　　“没错。如果你是个有着疯狂权力欲的自大狂，并能够让人们完全听从你的指令，你不是也想当美国总统呢？”茉莉知道确实如此。

　　“至于他今年是否竞选总统，我还没有找到证据。他可以让人们都支持他，而且弄到竞选活动所需要的钱。”

　　茉莉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问。“可是，露茜，催眠术是会慢慢失效的。普里摩·希尔不可能把成千上万都人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必须不断地给所有那些大腕、明星、警官、政府官员什么的催眠。”露茜点了点头。

　　“你认为会是那样，但希尔已经控制了这么多人，其中一些人他已经控制了好几年。我想他大概是找到了一种办法，让那些被他催眠的人永远处于催眠状态。我认为他发现了一种新的催眠术，其威力比我们的要强大得多。”

　　茉莉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这番话。这真是一种令人恐怖的推测。

　　露茜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还可以肯定，希尔是达维娜·纳特尔失踪案的幕后操纵者。我的研究显示，希尔计划今年在他的‘时装屋’公司开发一系列新的童装。我在报纸上找到几张照片，是他在几个夜晚看完音乐剧《火星上的星星》之后走出曼哈顿剧场的镜头。他肯定是想让达维娜给‘时装屋’做广告，就像其他明星帮着推销他的产品一样。我的催眠本能告诉我一定是出事了。也许达维娜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也许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也许，她不知怎地竟然抵抗住了他的催眠。不管是什么情况，我感觉希尔是不得不摆脱她。这桩绑架案，标志着希尔的犯罪行为起了一个可怕的变化。控制人们的大脑已经很恶劣了，而绑架孩子更是十恶不赦。这个人已经完全失控了。”

　　如果你坐过过山车，就会知道那种可怕的感觉，忽地被抛到最高处，又猛地俯冲下去，吓得你魂飞魄散。恐惧一浪高过一浪，把你的心填得满满的。茉莉本能地知道，紧接着是一次疯狂的、闪电般的疾驰。她真想闭紧双眼，用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直抓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露茜伸手摸摸她的肩膀，似乎要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必须弄清这种新的催眠术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让那些受害者一直处于他的控制之下的。”

　　“我们？”茉莉虚弱地说。

　　“茉莉，你可以还没有意识到，你在催眠方面的天赋是难能可贵的。你有非常好的悟性。你在纽约作为一位催眠大师的表演着实令人震惊。只有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能去对付普里摩·希尔。因为他是一个顶级催眠大师，这是毫无疑问的。任何一个技艺略逊一筹的人，都会被他吞噬掉的。但你是很出色的。我从没见过技艺像你这样高强的人。你来帮忙是完全能够胜任的，茉莉。而且，由于你有这个能力，你就不能看着不管。如果你袖手旁观，世界上就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想想可怜的达维娜吧。”

　　茉莉被露茜这些恭维的话搞得很脸红，同时，对于露茜将要对她发出的邀请，她又十分惧怕。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去美国洛杉矶，去普里摩·希尔的总部。”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是一幢深蓝色的玻璃办公大楼，前面种着棕榈树。“这是他工作的地方。这是他的家。”整个屏幕上是雪松树、高墙和大铁门后面的一座灰色楼房。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弄清希尔是不是达维娜绑架案的幕后策划者。然后弄清达维娜在什么地方。如果可能的话就把她救出来。调查希尔。找一些被他控制的明星谈话。及时向我汇报。”露茜顿了顿。“为了得到你需要的信息和证据，你必须大量使用催眠术。但我知道你能办到。是不是呢，茉莉？”

　　茉莉想起她在找到那本催眠书之前的生活是多么凄惨，现在又是多么快乐。她得到今天的幸福全靠露茜。她怎么能拒绝帮助露茜呢？可是当她抬头看着那道戒备森严的铁门，想起柔弱的图书馆员挣扎着逃出着火的汽车时的情景，她心里不禁暗暗颤抖。她不想去美国跟这个可怕的男人较量，但尽管心里满不情愿，她发现自己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她说。不过她忍不住问道，“可是，如果普里摩·希尔把我给催眠了怎么办呢？”

　　“这种危险不是没有，茉莉。我不会假装绝对安全。但是我向你保证，万一发生这种事情，我会不遗余力地把你救回来。”

　　茉莉在牛仔裤上来回擦着汗津津的双手。

　　“你可能会觉得，这完全是一件成年人的事，不合适由你来做，”露茜对她说。“其实不是这样。你是一个天才的催眠大师。你就是一件了不起的秘密武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很多年前，我母亲给过我一个忠告，‘要善于掩饰，露茜。那样，当需要你施展身手时，你就可以出其不意。’露茜·洛根，一个安安静静的图书馆员，一直是一个很理想的掩护体。

　　“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默默地从事某项职业，假扮成平凡的老百姓。但他们谁也不如你更适合这项工作。你，茉莉，你做这件事有着最好的掩护。你可以放手调查希尔，而他丝毫也不会怀疑到你，因为你茉莉还是个小孩子。普里摩·希尔绝不会怀疑一个小孩子的。”

　　茉莉觉得自己像是刚吞下了一粒将会改变她生活的丸药。

　　“那我什么时候去呢？”她问。

声明：本文由著作权人授权新浪网独家发表，未经许可，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