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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飞的房客

  9

  爸爸认识一个人,他叫做尤斯塔斯·桑德尔。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的内心,不过我听爸爸说过,他这个人很好。他吃素,是个什么社会团体的人物。他的确尽可能做好事,只是再乏味不过。我相信他是自愿吃面包喝牛奶的。他梦想为他人做一切能做的事,他要提高住在工人住宅区的人的文化,让他们过得更好。这是他说的。因此他在坎伯韦尔等地举办音乐会,远近的助理牧师来唱一些歌颂勇敢侠士的歌和什么弓箭手之歌,有人朗诵一些滑稽文章,他认为这对每一个人有好处,“让他们看到美好的生活”。他是这么说的。奥斯瓦德用他可靠的耳朵听到过他说这话。不管怎么说,人们非常喜欢这些音乐会,这也是一件大好事。

  话说有一天,他晚上来了,带来许多票子要推销,爸爸给仆人买了几张,正好这时候,多拉进去拿我们做风筝用的胶水,桑德尔先生说:“你好,我的小姐,你不想星期四晚上也去吗,共同提高我们穷苦兄弟姐妹的文化水平?”

  多拉当然说她非常想。接着他解释他的音乐会,把她称做“我的小乖乖”、“乖妞妞”,要是艾丽丝听到这么叫就要受不了,可多拉不敏感,叫她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只要不是诬蔑性的话,她认为“乖妞妞”等等绝对不是,可奥斯瓦德会认为是。

  这件事让多拉很兴奋,这陌生客人激起了她的感情,她答应推销票子,有一个礼拜她简直叫人受不了。我相信她卖掉了九张,卖给刘易沙姆和新克罗斯的熟人。爸爸给我们都买了票子,到了那天晚上,我们跟着布莱克小姐坐火车和电车上坎伯韦尔去(不跟她去不让我们去)。

  坐火车十分开心,可下了火车一路走时,我们只觉得十分凄凉。因为坎伯韦尔是一个偏僻的地区,让人想到穿堂风呼呼吹的摇摇欲坠的顶楼,或者悲惨的地下室,那里被遗弃的孩子靠典当他们亲人的衣物和照看婴儿奇迹般活下来。这是一个潮湿的夜晚,我们走在泥泞上。我们一路走时,艾丽丝踢到了人行道上的什么东西,叮当作响,她把它捡起来,原来是报纸包着的五个先令。

  “我想这点儿钱是什么人的全部财产,”艾丽丝说,“他们正要快活地把它花掉,却弄丢了。我们得把它交给警察。”

  可布莱克小姐说不要,我们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们走了,整个音乐会,艾丽丝一直把这小包包捏在手筒里。关于音乐会我就不跟你们说什么了,只说声它非常欢快———你们真该在你们小的时候去去这种自己筹办的音乐会。

  音乐会结束以后,我们劝得布莱克小姐带我们走进舞台旁边一扇淡蓝色门,找到桑德尔先生。我们认为他可能听说谁丢了钱,好把钱还给那伤心的家庭。他在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把钱接了过去,说有什么事他会告诉我们。接着我们快快活活地回家,唱一个主教儿子在音乐会上唱的滑稽小曲,一点没想到我们在把什么带回家。

  几天或者一个礼拜以后,我们全都变得十分暴躁。艾丽丝一向好得不能再好,可在我们当中她最糟糕,你一说她什么,她马上就哭鼻子。我们全都害了重感冒,我们的手帕不够用,接下来头痛。我记得奥斯瓦德的头特别烫,只想让它靠在椅背上或者桌子上———或者任何可以靠的地方。

  不过何必拖长这痛苦的叙述呢?我们从坎伯韦尔带回家来的是麻疹,大人一发现这可怕的毛病,我们全都上了床,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探什么险了。

  当然,等到病开始好转,有葡萄和不是每天能吃上的好东西吃。不过躺在床上又吸鼻子又发烧,脸红得像龙虾,你就不由得想,听音乐会的代价太大了。

  我们上床那天,桑德尔先生来看爸爸。他已经找到那五先令的失主,是一家孩子害了麻疹的父母要付给医生的钱。如果我们马上把它交给警察,艾丽丝就用不着整个音乐会拿着它。不过我们也不怪布莱克小姐。她是个好极了的护士,在我们恢复期间,她不知疲倦地读故事给我们听。

  我们这些害过倒霉病的不幸孩子最后被送到海滨去。爸爸不能照顾我们,因此我们去住在桑德尔先生一个妹妹那里。她很像他,只是在各方面都更进一步。

  旅途很愉快。爸爸在大炮街和我们告别,我们自己坐马车一路坐到目的地。路上经过那个奥斯瓦德怎么也不愿在那里当搬运工的车站。有些无礼的孩子在这车站把头伸出车窗大叫“谁是傻瓜?”搬运工只好叫道:“我是!”因为这个车站叫“窝什”。搬运工只能这么报站名,这就让人开这种恶毒的玩笑。

  出了隧道,我们从草原看下去,看到了灰蓝色的一条线,那就是大海,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时刻。妈妈去世以后,我们还没有见过大海。我相信我们大一点的孩子都想到了这件事,因此我们比小的孩子安静。我不愿忘记往事,但你想起什么事时,你却感到空虚和傻头傻脑。

  过了这里的火车站以后,我们的马车走了好大一段路。在一些树篱下有樱草,还有许多犬堇菜。最后我们来到了桑德尔小姐的家。在它后面是一个古老的大风磨坊。它再不磨麦子了,渔民在它里面堆放渔网。

  桑德尔小姐走出绿色院子门来迎接我们。她穿一件柔软的褐色连衣裙,脖子细长,头发也是褐色的,在头顶上紧紧束起来。

  她说:“欢迎你们大家!”她的声音很温和,我觉得太像桑德尔先生了。我们进屋,她带我们参观起居室和我们睡觉的房间,然后她离开,让我们洗手洗脸。我们一单独留下,马上一致同意,打开了我们房间的门,像美国大河的激流那样冲到楼梯口相会。

  “怎么样?”奥期瓦德说,其他人也说同一句话。

  “房间简陋,怪怪的!”迪基说。

  “像个工场或者医院,”多拉说,“我想我喜欢它。”

  “它让我想到秃顶的先生,”霍·奥说,“太空荡荡了。”

  是空荡荡。所有的墙刷着白灰,家具也是白的———非常少。没有地毯,只有白地席。没有一个房间有一点装饰品!餐厅壁炉台上有个时钟,但不能算是装饰品,因为它派用处。只有六幅画———都是棕色的。一幅画着个瞎女孩坐在一个橘子上,拿着一把破提琴,题目叫做《希望》。

  我们洗干净以后,桑德尔小姐让我们吃茶点。我们坐下时她说:“我们这个小家的格言是:‘生活简朴,思想崇高’。”

  我们一听,有人担心这话的意思是吃不饱。幸亏不是这样。食物很多,不过全是奶品、面包、水果、蔬菜之类。我们很快就习惯了,很喜欢,没问题。

  桑德尔小姐心情很好,吃完茶点要读书给我们听,我们没办法,相互看看,说我们非常喜欢。

  是奥斯瓦德鼓起男子汉的勇气,很有礼貌地说:

  “你不介意我们先出去看看大海吧?因为……”

  她说:“一点不介意。”再加上一句,“大自然是亲爱的老保姆,它把人放到她的膝盖上。”她让我们去。

  我们向她问清了路,就按着她指点的路走,穿过村子,来到海堤,然后快活地跳到下面沙滩上去。

  本书作者不打算描写海浪来烦你们,因为这些东西你们就算没见过,也一定都读到过,他只想讲一件你们也许没注意到的事———海鸥吃蛤蜊、牡蛎、乌蛤,是用嘴夹破壳吃的。作者亲眼看到了它们这样做。

  我想你们也知道,可以挖沙做城堡(如果有铲子的话),在里面待到潮水把你冲出来。

  我不再说了,只除了再说一句当我们看看大海和沙时,我们觉得一点也不在乎桑德尔太太怎样思想崇高地看我们,或者怎样让我们过简朴生活,只要我们能到海水里去。

  一年中,这个日子太早了,一天中,这个时间又太晚了,我们不能游水洗澡,不过我们在水里劈里啪啦地踏,这也不错,只是这样做接下来几乎免不了要把身上的衣服都换掉。

  等到天黑下来,我们只好回那白房子去,要吃晚饭了,这时候我们才发现桑德尔小姐没有仆人,我们自然主动帮忙洗碗碟。霍·奥只帮了倒忙,打破了两个盘子。

  没有什么可说的,一个星期下来,我们和海岸警卫队员以及村里许多人都熟了。我实在喜欢那些警卫队员。你想听什么,他们似乎都知道。桑德尔小姐经常给我们念诗集,讲一个叫索罗的人,他能够给鱼搔痒痒,它们喜欢,让他搔。她人很好,只是很像她的房子———我想是她的内心空空的。她非常非常安静,说人们发脾气,活得境界就不高。不过有一天来了个电报,她可就一点不安静。她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只为了霍·奥在她找钱包付回电费时挡了她的道,她狠狠地推他。

  接着她对多拉说———这时她面色苍白,眼睛也红了,就像过下层生活或者普通生活的人一样———“我的亲爱的,太可怕了!我可怜的哥哥!他摔伤了。我必须马上到他那里去。”她请奥斯瓦德到“古船旅店”去叫马车,请姑娘们去看比尔太太,看她能不能在她离开时来照顾我们。接着她吻了我们大家,很伤心地走了。我们后来才听说,是那位让人尊敬的可怜的桑德尔先生爬上脚手架,要给一个工人一张关于戒酒的传单,他不知道该站在脚手架合适的位置(工人当然知道),把好几块木板连同那工人带了下来,要不是正好有一辆垃圾车在下面经过,他们连性命都难保。桑德尔先生跌伤了手臂和头,工人幸亏没有受伤,可是非常生气。这工人是个根本不喝酒的人。

  比尔太太来了,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买来一只羊腿,把它烧好。自从来到林教堂这个地方,这还是第一次吃肉。

  “我想她是买不起肉店的好肉,”比尔太太说,“不过我想你们的爸爸会给你们付账,我打赌他会喜欢你们吃得饱饱的,吃得胖胖的。”因此她还做了猪肉馅布丁。太好吃了。

  吃过中饭,我们坐在海堤上,比前些天更像饭后休息。多拉说。

  “可怜的桑德尔太太!我没有想到她那么艰苦。我希望我们能做点什么事帮帮她。”

  “我们可以到街上卖唱。”诺埃尔说。不过不行,因为这村子里只一条街道,居民也穷,不好向他们讨什么。周围都是田野,只有羊,它们除了羊毛什么也不能给,要羊毛也从来不向它们讨。

  多拉想,我们也许可以请爸爸给她钱,可奥斯瓦德知道这不行。

  忽然有人想出了一个主意———是谁我就不说了———这个人说:

  “她应该出租房子,像林教堂这里所有人做的那样。”

  事情就打这开始。最后———就是这天———我们拿来纸板盒盖,用手头有的不同颜色粉笔在上面写上两行字:

  房屋出租

  入内面议

  我们算好尺寸把字写上去,写得非常整齐。我们上床时,把它用胶水纸粘贴在卧室窗外。

  早晨奥斯瓦德拉起百叶窗帘子时,看到好大一群孩子在看那牌子。比尔太太走出去,把他们像赶鸡那样嘘嘘嘘赶走了。我们根本不用向她解释那牌子的事。她对它一句话也没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像比尔太太那样不爱管闲事的。后来她才说,她以为是桑德尔小姐让我们把这租房牌子贴出去的。

  可是两三天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收到桑德尔小组一封信,告诉我们那可怜的受伤人是怎样地呻吟,又收到爸爸的信,叫我们乖乖地不要吵架。赶车经过的人总看看那牌子大笑。

  有一天来了一辆马车,车上是位绅士,他看到我们的牌子用各色粉笔写得像彩虹那么美丽,下车沿小径走来。他脸色苍白,头发雪白,眼睛闪亮,闪来闪去像鸟的眼睛,身穿很新的花呢西装,不过不合他的身。

  多拉和艾丽丝不等他敲门就去把门打开,本书作者有理由相信,她们的心一定在怦怦直跳。

  “多少钱?”那位绅士简短地问。

  艾丽丝和多拉一时惊呆,说不出话来:

  “呃……呃……”

  “怎么都行。”那绅士马上说。这时奥斯瓦德客气地上前说:

  “请进屋来好吗?”

  “很好。”他说着进来了。

  我们领他进餐厅,然后请他等一等,我们在门外紧急商量。

  “这要看他租几个房间。”多拉说。

  “让我们说出一个房间的租金,”迪基说,“如果他要比尔太太照料,另外加钱。”

  于是我们决定这么办。我们考虑下来,一个房间一英镑差不多。

  我们也就回进去。

  “你要租多少个房间?”奥斯瓦德问他。

  “全都要,有几个租几个。”那位绅士说。

  “一个房间一英镑,”奥斯瓦德说,“需比尔太太照料另加钱。”

  “一共是多少?”

  奥斯瓦德想了一阵,说:“九个房间是九英镑,比尔太太一星期两英镑,因为她是寡妇。”

  “一言为定!”那绅士说,“我去把我的手提箱拿来。”

  他跳起来就出去,进了马车,走了。一直到他走远了,艾丽丝才说:

  “他租了所有的房间,那我们睡到哪里去呢?”

  “他一定富得流油了,”霍·奥说,“竟要所有的房间。”

  “不管他怎么富,他一次只能睡一个房间,”迪基说,“我们可以等他睡了以后,睡到他不睡的房间去。”

  可是奥斯瓦德很有主意。他知道那人付了房租,房间就是他的。

  “他总不会睡厨房,”多拉说,“我们可以睡在那里吗?”

  我们都说不能,也不想睡在那里。

  于是艾丽丝忽然说:

  “有了,那磨坊。那里有一堆一堆鱼网,晚上比尔太太走了以后,我们可以像印第安人那样各拿一条毯子到那里去睡,她早晨回来之前我们回来。”

  这似乎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我们同意了,只有多拉说,她认为那里穿堂风可能很大。

  我们当然马上到磨坊去落实我们的计划,准备到那里过夜。

  这风磨坊除了底层,一共有三层。第一层空空的,第二层几乎全是磨盘和机器,再上面一层是麦子落到磨盘的地方。

  我们安排姑娘们睡第一层,那里有一堆堆鱼网,我们在上面挤在磨盘上。

  我们刚把六条毯子用衣服篮子藏着偷偷从屋里拿到磨坊,就听到车轮声,那绅士回来了。他只拿回来一个手提箱,而且是很小的。

  我们到时,比尔太太正在门口接待他。我们当然告诉她,说他把房间租了,不过我们没说租多少个,怕她问我们睡到哪里去,我们有一种感觉,没有大人会高兴我们睡在磨坊里的,不管我们做得多少高尚,为桑德尔小姐挣钱而自我牺牲。

  那绅士中饭要吃羊头和羊腿肉,他知道吃不上时说:

  “那就熏肉和菠菜吧!”

  可是村里没菠菜,因此他只好退而吃鸡蛋和熏肉。比尔太太烧菜,等他吃完,她洗了碗碟走了,剩下了我们。我们听到那绅士给自己唱歌,唱他希望做只鸟,飞到某个人那里什么的。

  接着我们弄来黑夜上街用的手提灯,溜到磨坊去。它比我们想像的要黑得多。

  我们决定和衣而睡,一是保暖,二是预防忽然有事,或者渔民们半夜里来拿鱼网,碰到涨潮,这种事是会有的。

  我们把手提灯放在姑娘们那里,我们拿着迪基留下的蜡烛头上楼,要在磨盘和机器之间尽量睡得舒服些,可是不容易,因此听到下面多拉发抖的叫声,奥斯瓦德并不感到抱歉。

  “奥斯瓦德!迪基!”多拉叫道,“我希望你们当中哪一个下来一下。”

  奥斯瓦德飞快地跑下去帮他姐姐的忙。

  “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踏实,”她悄悄地说,“我不想大声叫,怕惊了诺埃尔和霍·奥。不过我忍不住觉得,万一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向我们跳过来,我就死定了。你们不能都下来吗?这些鱼网挺舒服的,我希望你们能下来。”

  艾丽丝说,她不怕,不过担心老鼠,据说旧屋老鼠多,特别是磨坊。

  于是我们答应下来,告诉诺埃尔和霍·奥到下面更安全,在鱼网中比在机器间过夜更舒服。在我们睡觉地方的另一头,那些破椅子、刨子、篮子、铲子、锄头和船杆堆里不时真有窸窸窣窣声,不过迪基和奥斯瓦德坚决认为是风声,或者是乌鸦做巢的动静,自然,他们知道乌鸦夜里不做巢。

  睡在磨坊里根本不像我们原先想的那么好玩。就说一件事吧,没有枕头很糟糕,鱼网太硬,不能好好拉到身上。除非你是个印第安人,你就不知道怎样让你的毯子抵挡穿堂风。等到灯熄掉,奥斯瓦德不止一次觉得黑暗里有地蜈蚣和蜘蛛在他的脸上爬,可他擦亮火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空磨坊的确老是叽叽嘎嘎、窸窸窣窣响,而且奇怪地抖动。奥斯瓦德倒也不怕,不过实在觉得还是睡在厨房里好,因为那位绅士睡了不会用厨房。你们知道,当时我们以为他和别人一样通宵睡觉。

  最后我们还是睡着了,夜里姑娘们越来越往她们勇敢的兄弟身边靠,因此到了早晨,当太阳“透过年久失修的建筑物的缝缝,射进一缕缕满是灰尘的金光”,把我们给照醒了时,我们全紧紧地睡成一团,活像一窝小狗。

  “噢,我都冻僵了!”艾丽丝伸着懒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穿着衣服睡过。这让我觉得给浆过烫过,像男孩的衣领那样。”

  我们全有同感。我们满脸倦容,浑身僵硬,怪怪的,本书作者倒也无所谓,只要不是真有蜘蛛在我们上面爬过。我相信古希腊人认为它们有毒,也许它们的毒液毒过人。

  “我觉得磨坊就是不行,”我们把霍·奥叫醒时他说,“不能洗脸梳头发什么的。”

  “你可不是一直那样关心你的头发。”迪基说。

  “不要这样招人烦。”多拉说他。

  迪基回嘴:“你自己才招人烦!”

  一定是穿着衣服睡觉让人不像平时那样客气。我想这是流浪汉为什么这样凶、在偏僻的路上打人踢人的缘故。奥斯瓦德知道,他这时有一种感觉,只要有人稍微招惹他,他就要踢。幸亏没人招惹他。

  本书作者相信,有一幅画叫做“无望的黎明”。我们感到就像那幅画一样。什么都不对头。

  这是一群手脸脏得不能再脏的可怜孩子,脏成这样,没在磨坊里睡过或者没见人在磨坊里睡过的人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们走过磨坊和白房子之间那块湿漉漉的绿草地。

  “我的诗再也不写朝露了,”诺埃尔说,“它一点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有诗意,它跟冰一样冷,冷透靴子。”

  等我们到桑德尔小姐称为浴室的铺砖石厨房,好好地洗过脸以后,我们觉得好多了。艾丽丝生火烧了一壶水,我们喝了点茶,吃了鸡蛋。接着我们看钟,才五点半。于是我们在比尔太太来之前,到房子另一边去。

  “希望过的高尚生活并不是这么糟糕的。”在走廊上走时迪基说。

  “高尚生活一开头总是苦的,”艾丽丝说,“我想新靴子一样,穿惯了就爱穿了。现在在一扇扇房门外听听吧,看哪个房间他不在睡。”

  我们把所有卧室房门都听了,一声呼噜也没有听到。

  “也许他是一个小偷。”霍·奥说,“假装租房子,进来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

  “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诺埃尔说。他这话不假,桑德斯小姐除了一枚白银别针,什么银器珠宝也没有,连茶匙也是木头的,很难洗干净,得刮。

  “也许他睡觉不打呼噜,”奥斯瓦德说,“有人是这样的。”

  “老绅士不会这样,”诺埃尔说,“想想我们的印度叔叔吧———霍·奥起先还以为是来了狗熊。”

  “也许他起得早,”艾丽丝说,“正在奇怪,早饭为什么还没好?”

  于是我们到起居室门外听,透过客厅锁孔,我们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然后听到吹《但愿我是一只鸟》这支歌的口哨声。

  于是我们上餐厅去坐一会儿。可我们一开房门几乎绊倒在地席上一堆东西上面,但没有人叫出一声———连“哎呀”也没有叫,这是我们全想叫的。

  我在书上读到过,有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一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本书作者看到的眼前光景,他真不敢说他不是在做梦,那位绅士和磨坊过的夜也不是梦。

  “把窗帘拉开。”艾丽丝说,我们照她说的做了。我但愿我能做到让读者和我们一样吃惊。

  上回我们看这房间时,墙上是光秃秃的,白的,可如今墙上满是最出色的画,全用彩色粉笔画出来———我的意思是不像我们用粉笔画画那样把各种颜色混合着画———而是一幅画是绿色的,一幅画是棕色的,一幅画是红色的,依此类推。粉笔也一定是发亮的,粗得我们没见过,因为有些线不止一英寸粗。

  “多么美啊!”艾丽丝说,“他一定整夜不睡,都在画它们。他真好。我想他也要生活得高尚———偷偷地过,把时间花在美化别人的房子上面。”

  “如果房间已经有棕色玫瑰花图案,像比尔太太家那样,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干,”诺埃尔说,“我说,你们看看那天使吧!那不是很有诗意吗?她让我觉得必须写首诗。”

  这是个善良的天使———用灰色粉笔画———翅膀很大,横过房间,怀里抱着一大把百合花。此外还画着海鸥、乌鸦、蝴蝶、一些长着蝴蝶翅膀的舞蹈少女、一个扎上假翅膀的男人,可以看到,这个男人正打算跳下悬岩。还有仙女、蝙蝠、飞狐、飞鱼。有一匹用红粉笔画的漂亮飞马———它的翅膀从房间这一边到那一边,和天使的翅膀交叉。还有几十只鸟———都只用几根线条画出来,可是像极了。他画的东西,你绝不会看不出来是什么。

  画出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全都有翅膀。奥斯瓦德多么希望这些画画在他的家里啊!

  我们正站在那里看,另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那位绅士就站在我们面前,全身是五颜六色的粉笔痕迹,真想不到他会有那么多颜色粉笔,尽管看到那些画颜色够多的。他手里拿着一样铁丝和纸糊的东西,问我们说:

  “你们想飞吗?”

  “想。”我们个个回答。

  “那好,”他说,“我这里有一架飞机。我把它装到你们哪一个身上,然后从顶楼窗子跳下去,你们真不知道飞的味道。”

  我们说,我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我一定要你们尝尝这个味道,”那绅士说,“我知道你们真正想什么,我的孩子们———我不能让你们这么蠢,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把它放弃了。”

  我们还是说“不了,谢谢”,开始觉得不妙,因为这位绅士的眼睛这会儿骨碌碌乱转。

  “那我就不客气,要逼着你们尝尝这个味道了!”他说着一把抓住了奥斯瓦德。

  “你不能这样。”迪基叫着拉那绅士的手臂。

  这时候多拉一本正经,很慢很慢地说起话来,满脸发白:

  “我想飞一定很好玩。你能让我看看,这飞机张开来是什么样子吗?”

  那绅士放掉奥斯瓦德,当他要张开那飞机时,多拉不说话,撇撇嘴,做出“快走!快走”的样子。我们其他人撒腿就走,奥斯瓦德拖到最后,接着多拉一下子窜出房间,关上房门,把它反锁。

  “上磨坊去!”她叫道。我们发疯似的跑进磨坊,闩上大门,跑上第一层,朝大窗子外面看,要警告比尔太太。

  我们拍拍多拉的背,迪基称呼她做福尔摩斯侦探小姐,诺埃尔说她是一位女英雄。

  “这不算什么,”多拉就在哭出来之前说,“我只记得在书里读到过,先假装跟他们聊天,然后逃走,因为我一下子看出了他是个疯子,噢,会出多么可怕的事啊!他会逼我们从顶楼窗口跳下去,就没有一个人能留下来去告诉爸爸了,噢!噢!”她接着就哭起来了。

  可我们为多拉感到自豪,我很抱歉有时候还取笑她,不过话说回来,要不取笑她也很难。

  我们决定给第一个经过的人发信号,我们说服了艾丽丝,让她把她的法兰绒红裙子脱下来做信号。

  首先经过的是一辆轻便马车,车上有两个人。我们向他们挥动那裙子,他们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下车走到磨坊跟前。

  我们把疯子的事告诉他,说他要我们跳窗子。

  “好啊!”那人叫还在车上的人,“找到他了。”另一个人把马拴在栅门上走过来,另一个上房子那边去。

  “下来吧,小姐少爷们,”第二个听了大家的话以后说,“他温柔得像只羊羔。他没想到跳出窗子会伤人。他以为那真是在飞。他看到医生时像个天使一样。”

  我们问他这个人以前疯过没有,因为我们以为他可能一下疯了。

  “他当然一直都在疯!”那人回答说,“自从他和一个朋友上一架飞机,打上面摔了下来,可以说以后一直就没好过。他原是位画家———我相信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可如今他只画有翅膀的东西———并且不时要人飞———有时是完全陌生的人,像你们。对,小姐,我一直跟着他,侍候他,和他在一起,他那些画总是让我很喜欢,可怜的先生。”

  “他怎么跑掉的?”艾丽丝问道。

  “是这样的,小姐,这位可怜先生的哥哥受了伤,西德尼先生———就是里面这位———似乎十分伤心,俯在受伤的哥哥的身体上,看着就很可怜。其实他是在掏他哥哥口袋里的现钱。当我们忙着救护尤斯塔斯先生的时候,西德尼先生收拾他那手提箱,从后门溜走了。我们找不到他,就请来贝克医生,等他来到已经太晚,当天来不及赶到这里。贝克医生说他会回到他童年的家。医生说得没错。”

  我们全都从磨坊出来把那位文质彬彬的先生一直送到院子门,看着他上车,他非常温柔,非常快活。

  “不过医生,”奥斯瓦德说,“他说过一个礼拜付九个英镑房租的。他不该付吗?”

  “你该知道他疯了,说话不算数,”医生说,不会付的。这是他亲姐姐的房子,他为什么要付房租呢?走吧!”他对马说。

  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知道这位绅士不是过高尚生活而只是疯了,这很叫人难过。为了可怜的桑德尔小姐我加倍难过。正如奥斯瓦德向两个姑娘指出的,她们有他们这样的兄弟,比起桑德尔小姐来,真是幸运多了,她们应该比现在更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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