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风波

　　作者：郑开慧

　　一个孩子上课时脱掉鞋，坐在他旁边的同学趁他不注意，悄悄地伸出一只脚，将鞋子轻轻一踢，踢到前桌同学的脚边。坐在前桌的同学又是轻轻一踢，鞋子又传到了前桌。一眨眼，这双鞋子就不翼而飞了。你说，这算不算恶作剧？

　　现在，这个“受害者”就站在我的面前。他叫马卫，赤着双脚，光着脚板，挂着两行眼泪。那样子真是怪伤心，又怪狼狈的。

　　我说：“鞋子总该在你的脚上穿着，怎么连自己的鞋子都管不住，这能怪谁？”

　　他呜呜地哭起来，使劲地吸着鼻子，不让那两条不听话的鼻涕挂下来。其实，我就是不问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说真的，他也真可怜！这孩子的妈妈不幸得了绝症，去世已有三年，爸爸管不过来，平日穿着邋遢，不爱清洁，还有个很叫人讨嫌的习惯，就是上课的时候爱把鞋子脱下来。他穿的是一双运动鞋，胶底的，不透气，加上经常不穿袜子，又没有每天洗脚的习惯，这样一来，常常弄得臭气熏天。前后左右的同学不好意思当他的面直说，只得不断地找我来告状。我也不止一次找他谈过。不能说没有效果，他上课脱鞋的时候确实少了。可是你要他养成勤换袜子、每天洗脚的习惯就是做不到。孩子的火气旺，脚汗多，一走路，一跑动，尤其是紧接着体育课的下一堂课，那简直是半个教室的同学只好捂着鼻子上课了。

　　有一次，就连站在讲台上的我都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儿。我还特地走近他的身边，原想看看他是不是又脱了鞋子。其实，那鞋子好好地穿在他脚上，可那股无法形容的臭味硬是从那鞋帮缝里钻出来。

　　你说，这叫我怎么批评他呢？

　　因此班级里有一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马卫臭脚丫！”一些爱起哄的孩子早就在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大号儿，叫做“臭脚大仙”。

　　可不管怎么唱怎么叫，教室里的这股臭气儿却一直断不了。

　　然而，今天的事又是谁干的呢？

　　立刻，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圆嘟嘟、胖乎乎、游泳头的大眼睛姑娘来。

　　昨天我召集小干部开会，讨论咱班级怎么响应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的动员，在爱国卫生周中该做些什么。说着谈着，话题儿自然而然又扯到了马卫的脚上。

　　心理学家说，年龄越小越富有想像力。因此，遇到什么事我总喜欢让孩子们自己想办法———这是我的一贯教育风格。当时，我对聪明的小干部们说：“我可是山穷水尽了。你们有啥好办法？”

　　只见林兰诡秘地咬着几个女同学的耳朵，几个人格格格笑着。她就坐在马卫的前桌，又是小队长，不会错，这回的事准跟她有关系！这姑娘有股子泼辣劲，敢说敢为，她见我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就串通了几个同学，对马卫采取了“革命行动”，一等他把鞋子脱下来，就悄悄儿把鞋子踢开。你踢给我，我又踢给他，一眨眼，一双鞋子就没影儿了！

　　正巧这又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同学们早跑得不见影儿了，你让我去找谁呢？

　　我望着这双光脚板，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当着马卫的面，我只能对他说：“鞋子不会丢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要讲文明，爱清洁，上课不要脱鞋子……”

　　“讲文明！讲文明！”他哭叫着，“他们这叫文明！”他一边哭，一边冲出办公室。我忙上前去拉，可哪里还拉得住？

　　看着他这样跑出办公室，我终于有点不放心。无论怎么说，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即便扣不上“幕后策划”的帽子，至少也有“怂恿默许”的嫌疑。于是我随后也出了校门，决定立刻去找林兰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可是，林兰家的门锁着。我又找了几个同学，有的说林兰上街去了，有的只顾笑，谁也不肯说出这双鞋子哪里去了。我看得出大家都在对我保密。有的同学笑嘻嘻对我说：“曾老师，您只管放心吧，没事。让他赤一天脚，透透风儿，准保能把这臭气治好。”

　　我听出这话中有话，心里想：也罢，还是耐心“观察”一天，看看事态怎么个发展吧！

　　第二天，我一清早来上班，一走进办公室，看见马卫老早就站在门口等我了。不消说，一见面我就打量他的那双脚，只见他穿上了鞋子，而且是一双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鞋子。

　　“鞋子找回来了？”我问。

　　他瞅着自己的脚，点点头。

　　“就是你脚上的这一双？”我又问。

　　他又点点头。

　　“那么，是谁拿走的？”

　　他也说不清。他告诉我，清早起来，只听见一声“喵呜”，他开门出去，这双鞋子已经挂在他家的门把手上了。他连忙在四下里寻找，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只听见对面墙背后传来一阵格格的清脆笑声。凭那笑声，他估计这里面定有一个是林兰，而且准是个领头的。她们把他的鞋子里里外外洗刷了一遍，并且当夜就烘干了，干净得差点儿连马卫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鞋子。这还不算，还在他的鞋肚子里塞进了一对鞋垫，同时还有一双新袜子。

　　马卫说着，把这对鞋垫和袜子递给我看。最有意思的是这双鞋垫。你瞧，鞋垫上还贴着一小块从广告上剪下来的产品介绍呢———

　　上海胶鞋研究所试制成功了一种具有除臭、吸潮和对霉菌有抑制、杀灭作用的纳米鞋垫，不仅能起到卫生保健作用，而且柔软舒适……

　　我不能不笑出声来。再看这双袜子，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腈纶丝夹底纱袜，既不闷气，又耐磨。你看，想得真是不能再周到啦！

　　我把这一双鞋垫连同袜子交给马卫，马卫红着脸，交给我10元钱，请求我把它交给林兰。

　　他说：“我爸爸说的，鞋垫和袜子就收下了，可钱一定得还人家。”

　　我接过钱，笑着说：“让我试试看，如果人家不肯收呢，怎么办？”

　　“那，那，”他搔着头，想了半天，“那我以后上课照旧脱鞋子！”他说完就逃出了办公室。

　　我笑了，望着他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不仅是他脚上的鞋子洗刷干净了，身上的衣服裤子也全换过了，从上到下整整洁洁的，不再像以前那样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了。

　　一场鞋子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说实话，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对这件事该怎么评价。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打这以后马卫再没有在上课时脱过鞋子。我见到他时，他总是穿着袜子。据同学们反映，他每晚洗脚，每隔一天换一双袜子，一星期洗一回鞋垫。当然，现在早已没有人喊他“臭脚大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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