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地下室的豆腐迷宫(以及橡皮狗的秘密)

　　黄昏似乎延续了很久。米老头的阁楼里，布丁缠住了短裤先生。

　　“真的，布丁先生，我没有骗你啊。”短裤先生不停地摇摆着两只酷似热水袋的大手，“我真的不知道米老头究竟上哪儿去了。”

　　“那怎么连门都开着？”布丁指着敞开的阁楼门，“他可不像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康路卡把《卡俄斯的密语》顶在头上，说道：“好啦，你就别再为难他了。”

　　“‘黑暗降临’到底是什么意思？”布丁说，他终于放过了无辜的短裤先生。

　　“一定不是指单纯的天黑。”康路卡若有所思地说。他又打开了《卡俄斯的密语》，仔细捉摸起来。

　　“把你的那扎尼尔地图给我。”说着，布丁已经将手伸向了康路卡的口袋。

　　布丁把地图摊在地板上，然而还没等他弯下腰便大叫了起来。

　　“康路卡！快来……快来看这里！”

　　康路卡闻声连忙过去一看，只见地图上面出现了一条灰色射线，从格尔尼卡直射薄暮城，速度快得出奇。康路卡还来不及对这条线发表任何议论，那条线就已经抵达了薄暮城。

　　“这灰线具有跟踪效能。”康路卡看着布丁。

　　“那么就是说……”布丁同样看着他，“他来了。”

　　布丁与康路卡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在接下来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阳台上。傍晚的天空中突然变得乌云密布，晚霞被滚滚的乌云覆盖了，四周的光线刹那间变得极暗，仿佛有人用一张黑布蒙住了天空。随着一阵雷声，天空突然由深蓝色转为一片黑暗，街上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

　　行人纷纷抬头望天，酒店里的客人也都挤到阳台上来。似乎有什么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气息。

　　“这就是‘黑暗降临’……”布丁望着出现异常的天空，低声自语。

　　他和康路卡挤开阳台上的看客，飞步从便道来到了楼下。两人撞开酒店的大门，不顾一切地跑到了街对面。这时，路灯开始忽明忽暗，极不稳定地闪着光。就连短裤先生也忍不住出来看个究竟，他走到布丁和康路卡身边，手里还拿着条脏兮兮的擦桌布。

　　布丁首先听到了马蹄声，他知道，那是厄尔克多的马车，他就要来了。

　　康路卡站在旁边，一语不发。这时候没有人出声，整条大街都安静了下来。那马蹄声愈来愈清晰了，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而就在人们视线所聚焦的地方，那声音发生了骤然的变化，马蹄声越来越响，像是踩在了一面巨大的铜锣上。

　　人们全部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声音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咚——咚——咚——咚”，声音变得响彻云霄，如雷贯耳。人们痛苦地跪倒在地上，有的甚至在地上连滚带爬，鲜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他们的耳膜都被震破了。

　　短裤先生为了发泄痛苦，狠命地抓住了一盏路灯，而那盏路灯已经被抓出了深深的掌印。

　　布丁看了看康路卡，然后说：“我们仍然没事？”

　　“别忘了，我们曾经服下了梅勒叔叔的小绿丸。那奇特的小东西可以让我们免受一些痛苦。在漫莎市的那晚就是它救了我们。”康路卡说。他面无表情，不知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那些正在痛苦中的人担忧。

　　马蹄声终于止住了，厄尔克多的马车停在了跳蚤酒店门前。

　　那两匹巨马还是像上次那样锐气不减，凶恶地发出阵阵喘息声。地上的羽毛被它们喷出的热气吹散开来，在空气中打了几个螺旋，又重新落回到地面。裹着一身黑布的厄尔克多从马车上下来，他撩动布帘时，那些紫色的金属小环再次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丁熟悉这种响声，他是整个那扎尼尔第一个听到它的人。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格尔尼卡桥的那个雨天，那是所有灾难的开始。

　　整个薄暮城似乎都静止了，只有这清脆的响声在耳边盘旋，余音袅袅。

　　由于周围光线很暗，布丁和康路卡必须十分警惕。

　　厄尔克多站在离他们只有十米开外的地方。布丁握紧了拳头，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们又见面了。”厄尔克多说。

　　“是的。”布丁平静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你那恶心的声音令人印象深刻。”

　　“哼哼，你的父母没有教会你什么是礼貌么？”厄尔克多又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康路卡紧张地注视着补丁的神情。显然，厄尔克多是个阴险恶毒的家伙，他想让布丁想起，在那个第七天的夜晚，他是怎么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母的。这是个关键的时刻，如果米老头的心理催眠术失效了，那么布丁一定会立即崩溃，任由厄尔克多摆布。厄尔克多将利用布丁的这一弱点，把他推入精神的炼狱，永远不得脱身。

　　布丁像一座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目光如炬，透过黑暗而混浊的空气直射厄尔克多。康路卡在心理祈祷，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你的父母没教你么？你的父母……父母……”厄尔克多卑鄙地重复着。

　　可就在这个连康路卡也无能为力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穿过路灯昏暗的亮光，朝厄尔克多扑了过去。那个黑影正是短裤先生，他用那双曾经杀死过树精的手狠狠抓住了厄尔克多的头。要是谁的脑袋被短裤先生那样强壮的手狠狠抓住，一定会像鸡蛋一样被捏碎。然而厄尔克多一动不动，没有躲闪，也没有反击。

　　他被短裤先生捏死了么？康路卡可不那么想，不过至少布丁得救了。

　　短裤先生把厄尔克多举到头顶，然后大吼一声将他扔了出去，就像是抛出了一条黑乎乎的霉干菜。厄尔克多的身体连续撞断了几根路灯，当撞到最后一根路灯时，他竟然挂在了路灯上。短裤先生跑过去，准备乘胜追击，不料挂在路灯上的只是一件黑衣服。

　　短裤先生连忙四处张望，厄尔克多一定就潜伏在附近的黑暗之中。

　　“今天——”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厄尔克多的声音，“我只是个观众，一个旁观者。”

　　话音刚落，跳蚤酒店的楼顶放出一道紫色的闪光，闪光疾速扩散。陡然之间，整个天空都被紫色的光照亮了，然后又重新回到了黑暗。就像有人突然拉开了电灯开关，但又有人紧接着切断了电闸一样。

　　布丁和康路卡急忙闭上眼睛，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周围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紫色的石头。变成石头的人仍旧保持的原有的姿势，有的双手抱头，有的躺在地上，还有的表情痛苦地跪坐着。

　　“他在哪儿？”布丁问短裤先生，“看见了没有？我是说厄尔克多。”

　　短裤先生没有回答，布丁这才发现竟然连短裤先生也变成了石头。

　　路灯也发生了变化，它们的光也全都由黄色变成了紫色，并且像路边的野花一样向前弯垂着。

　　布丁望着跳蚤酒店的屋顶，他隐隐约约看到那里有个影子。

　　“是厄尔克多吗？”康路卡问，他也注意到了，“他怎么跑到屋顶上去了。”

　　“好像不是。”布丁猜测道，“像是一只大个子的乌鸦。”

　　“乌鸦？”康路卡走进了些说，“这里哪儿来的乌鸦？”

　　这时林吉从酒店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喊道：“天呐！酒店里的人全都变成石头啦！”可是她立即住嘴了，应为外面有比酒店里更多的石头人。他们在昏昏沉沉的紫光中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们在这里！”布丁喊道。其实他们离林吉并不远，但是周围太暗加之令人习惯不来的紫光，视线变得十分模糊。

　　林吉很快找到了布丁和康路卡所在的位置。布丁惊奇地发现，林吉的身后竟然跟着橡皮狗。它正急切地伸着舌头。

　　“它竟然没有变成石头？”布丁蹲下来，看了看安然无恙的橡皮狗，“它可没有吃过梅勒的绿丸啊。”

　　“看！上面有动静了！”康路卡说道。

　　只见那只轮廓像乌鸦似的东西从屋顶跳了下来，快到地面的时候，那东西出其不意地撑开了一把雨伞，然后又出人意料地悬在了空中。

　　这回布丁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模样平凡的老太婆，但布丁可以确定她绝不是个普通人。因为她穿着和厄尔克多相同的黑布衣，况且，她正随意地飘浮在空中。

　　“大家好，我是水果婆婆。”老太婆说话了，怎么看也不像个坏人。

　　“是你把那些人变成石头的？”康路卡抢先问道。

　　“嗯……我只不过施了个小小的魔法，他们就全部变成石头了。”水果婆婆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喂，你们的抵抗力为何那么好啊？”

　　“老巫婆！”康路卡骂道，“把他们变回来！”

　　“当然当然……”水果婆婆突然飞到康路卡跟前，把他吓了一跳，“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们看些东西。”

　　突然，布丁身后传来了爆炸声。

　　所有人都回过了头，厄尔克多的马车被炸得粉碎，四下里浓烟滚滚。等浓烟散去了之后，布丁看到了一支庞大的部队。

　　站在部队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正用枪瞄准水果婆婆，说：“离他们远点！臭巫婆！”

　　水果婆婆一动不动，用凶狠的目光瞪视着那名年轻军官。

　　“啪”——水果婆婆的右眼被打出了一个洞，由于子弹的冲击力，她的头朝后一扬。可等她重新摆正自己的头时，所有人都诧异地发现，她正在笑！

　　“这就是你们那扎尼尔人送给我的见面礼么？”水果婆婆说，说话的同时伤口正在愈合，眼眶里生成了一颗新的眼珠，“那天我就该把你收拾掉的……而现在，该轮到我给你们一个惊喜了。”

　　话音刚落，天空开始轰轰作响。水果婆婆向上空升去。

　　“有什么东西在下降。”布丁说。他把脑袋仰得高高的。

　　“有一大片！”年轻军官说。

　　“是人！”林吉叫了起来。

　　成百上千的人从天空掉落下来，它们像炸弹一样砸到地上。原本完好的沥青路面立刻被砸出许多洞来。有的则砸碎屋顶，掉进了房子里。布丁躲闪不及，被一个人砸到了鞋子，幸亏没有伤及脚趾。

　　“乒乒乓乓”，整条街顿时一片狼藉。房子、树木、街道，全部毁于一旦。年轻军官的部队被砸得散乱起来，他不断地发号施令，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就像是有人关掉了全世界的声音开关。

　　布丁、康路卡、林吉以及年轻军官和他的士兵们，所有人都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周围到处都是被砸出来的大洞，碎掉的石块掉落下来，总算是制造出了一些声响。

　　“我叫霍杰。”年轻军官走过来与布丁握手，顺便丢给他一支步枪。康路卡在一边很是不满，为什么就不跟我握手呢？不过霍杰很快同他和林吉依次握手，并且也给了康路卡一支枪。

　　“我叫布丁。”布丁说，“这是康路卡。”

　　“那位漂亮姑娘呢？”

　　“林吉。”

　　“好的！大家都小心了！”霍杰对所有人说。

　　布丁边研究着那支步枪边说：“那扎尼尔军部终于想通了？”

　　“我是逃出来的。”霍杰说，“在他们看来，算是叛变者。”

　　“好一个叛变者。”康路卡说，“竟然有这么多士兵愿意追随你。”

　　霍杰刚要说什么，橡皮狗“汪汪”叫了起来。它正朝路面上的一个洞跑去。

　　“回来！危险！”林吉着急了。

　　可是橡皮狗没有听见，一个劲儿地朝那里跑去。霍杰带着几个士兵跟了过去，十几把抢同时对准了那个大洞。一个士兵把橡皮狗拎了回来，林吉赶紧把它抱了起来。

　　布丁也凑了过去，不过他离得比较远一点，他还不太清楚怎样使用手中的步枪。

　　那个洞里的确有动静，大家都察觉到了类似石头松动的声音。霍杰作了个手势，于是一名士兵走上前，朝洞底看去。那名士兵还未将视线定格，一个东西猛地从洞里窜了出来，穿过了他的身体。那个可怜的士兵身上被钻出一个大洞，顿时血流如注。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那个窜出来的东西落到了不远处。没错，就是刚才从天上砸下来的人。那人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唯独长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是他们！”霍杰叫了起来。

　　布丁还没弄明白“他们”是指什么，就听见一阵剧烈的扫射，那个红眼人立刻被子弹打成了蜂窝状，但大家始料未及的是，他的伤口很快便自动愈合了。

　　红眼人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突然朝一名士兵扔了过去。他的力量大得惊人。那名士兵的脑袋一下子就被砸飞了。所有人顿时傻了眼。

　　“他被施了魔法！”康路卡说，“这下糟了……”

　　与此同时，所有的洞都开始发出松动声。不断有红眼人从洞里窜出来，紧接着，一场混战开始了。霍杰的部队与红眼人展开了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只有几分钟工夫，眼前的景象已经惨不忍睹。地上、树上、屋顶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死尸，而且死的都是霍杰的人。红眼人竟然没有被干掉一个。

　　混战中，布丁让康路卡把林吉带到了跳蚤酒店里面，那里比较安全。他自己找到了正在作战的霍杰，他把身体压得很低，免得在枪林弹雨中中彩。

　　由于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声音响彻天际，布丁不得不扯着嗓子和霍杰说话：“刚才你说‘是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霍杰一边说一边给手枪上弹夹，“他们就是漫莎市一夜消失的市民。”

　　“什么！”布丁惊呆了。他重新审视那些红眼人。

　　是啊，我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布丁心想，这些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是警察，有的穿着护士服，有的甚至还带着厨师帽。

　　“我们在和自己人开战？”布丁问自己。

　　“是的。”霍杰说，“可是我们别无选择。”

　　薄暮城变成了战场，而且是自相残杀。布丁望着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城市，望着那几盏流淌着紫色光芒的弯曲路灯，望着奋力拼杀的士兵，望着遍地的尸体。他不禁产生了一种憎恨，这种憎恨是从心底萌发的，像一支离弦的箭在体内狂乱地射穿一切。

　　“布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布丁正在憎恨的沼泽中越陷越深，他憎恨厄尔克多，憎恨水果婆婆，是他们使这个国家不得安静，但他更憎恨自己，因为在这接二连三的灾难面前，他始终事先就得知了预言，但最终还是无能为力。更令布丁自责的是，他刚才竟然还在老贝乐的木屋里喝酒谈笑。布丁感到一阵麻乱，胸口像被车轮辗过一般。

　　“嘿！有人在叫你！”霍杰推醒了布丁。

　　“布丁！布丁！你这混蛋上哪儿去啦！”是康路卡的声音。

　　于是布丁不得不再次趴下身子，从子弹交织出的火网底下爬回酒店。地上满是死尸和被击碎的石头人。一颗子弹飞速从布丁的小腿表面划过，布丁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痛，裤子被烧出了一条口子，但他还是坚持爬到了酒店门口。

　　已经到了门口，正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个红眼人突然出现在了布丁面前。

　　这回死定了，布丁心想。

　　康路卡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斧子，从背后给了那红眼人当头一劈。斧子正好斜劈在了红眼人的脖子上，他的头被砍了下来，但没有流出一滴血。布丁被吓呆了，还趴在地上。

　　“还傻趴着干嘛？快进来！”康路卡叫道，声音听上去和往常发牢骚时有很大不同，看来他自己也给吓坏了，“趁他把自己的脑袋装回去之前，快啊！”林吉在门后急得直跺脚。

　　布丁屏住气爬了起来，一头钻进酒店里，把门紧紧锁上。当然，他知道这扇木制大门支撑不了多久。

　　“真抱歉，我来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米老头？”布丁又惊又喜。米老头竟然就在跳蚤酒店里。

　　“快跟在我来！”米老头说着转身就往里走。

　　“你不是还没回来吗？”布丁跟了上去。

　　“我根本没出去过。”米老头说。

　　“啊？可是康路卡告诉我，短裤先生说你出——”

　　“我之所以那么说，是不想有人打搅我。”

　　米老头走步伐矫健，走得飞快。连布丁和康路卡这样的年轻人都有些跟不上，林吉更是不得不连走带跑。米老头把他们带到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酒店的地下室。

　　“等一下！”在地下室门口，布丁突然停了下来，“我必须上去拿些东西。”

　　“你疯了吗？”康路卡一把揪住布丁的衣领，“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很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我要去拿！”布丁坚定地看着米老头。

　　“那你就一个人见鬼去吧！”康路卡放下了布丁的衣领。

　　“去吧，我们等着。越快越好。”米老头说。康路卡一脸抱怨地瞪着他。

　　林吉走上前来：“我也去！”

　　“连你也疯了？”康路卡双手抱头，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简直不可理喻！”

　　“让橡皮狗给你带路，你的房间不好找。况且现在到处都是黑魆魆的。”米老头叮嘱道。

　　康路卡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气呼呼地望着米老头，哭笑不得。

　　布丁和林吉分头行动，他回去拿自己的背包(他的日记在里面)，而林吉去取睡眠之衣。布丁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背包背到身上，拿起父亲的来复枪。临走之前扫视了一遍房间，确定康路卡的铁盒没有落在这里。

　　林吉把睡眠之衣夹在腋下，其它什么也没拿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两分钟之后，布丁回到了地下室门口。可是林吉还没有回来。

　　“哼，还多拿了把家伙。”康路卡用脚尖蹭了蹭不定的来复枪。

　　“林吉呢？”布丁慌张起来，他没有看到林吉。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康路卡没好气地说，“要不是你吵着要去拿什么东西，她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布丁什么也没说，放下枪和背包转身又回去了。

　　千万别遇上什么意外，布丁心想。他一层一层地找，但为了抓紧时间，他又不能找得过于仔细。他想喊出林吉的名字，可是外面的枪声足以盖过一切。终于，他在三楼找到了林吉。三楼是夏天的气温，而布丁穿着厚厚的冬装，酷热难耐。

　　然而比这要命的温度更糟的是，林吉被一个红眼人逼在了楼梯口。布丁站在红眼人身后，不知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我该怎么办？布丁心想，直接冲上去一定会两个人全被杀掉的。可是时间不容许布丁再作任何迟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橡皮狗扑向了那个红眼人。布丁注意到，橡皮狗尾巴上的那块橡皮闪着绿光。红眼人拔腿朝橡皮狗踢去。布丁以为橡皮狗一定会被踢成肉酱，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橡皮狗用自己的尾巴朝红眼人甩过去，尾巴上的橡皮从红眼人的小腿上擦过。结果，小腿上被擦到的那截竟然消失了！

　　橡皮狗继续用它尾巴上的橡皮往红眼人身上乱扫，先是腿，然后是手、身体……最后，整个红眼人都消失了。

　　“被擦掉了？”布丁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真的被擦掉了！”

　　重新回到地下室入口时，布丁吃惊地看着米老头，似乎在说：你竟然养了一条这么厉害的橡皮狗！

　　米老头推开了地下室的铁门，里面放满了酒桶。

　　“那张床呢？”布丁问道。

　　“对，那张床呢？”康路卡也问了，“不是说被锁在地下室了么？”

　　“它有事要办。”米老头说。

　　“开什么玩笑？那种不长眼睛的家伙能办什么事？”康路卡说。

　　米老头没有理他，继续往地下室的深处走去。布丁、康路卡、林吉以及橡皮狗紧随其后。

　　外面的战斗一定非常惨烈，就连在地下室还能听见厮杀的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地下室里比外面更暗，但是米老头为了不引起红眼人的注意，并没有把灯打开。四周唯一能够辨认得出的东西，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桶。康路卡不时地大口吸气，就连这种时候他都不放过这些诱人的酒香。

　　“到了。”米老头站住了说，“现在你们听好。从这里可以逃出薄暮城，但是路程相当长。”

　　“好了，快让我们进去吧。”康路卡等不及了。

　　米老头正站在一扇低矮的铁门面前，他继续说道：“看好了。”说着，他在铁门的左上角敲了三下，又在右下角划了四条平行的等长线段。他的动作谨小慎微，特别是划等长平行线的时候，动作非常仔细，因为他知道，只要稍有误差，一切就要重来一遍。

　　这些动作完成之后，铁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一股奇怪的气味从里面涌了出来。

　　“刚才那是——”布丁问道。

　　“迷宫的暗号。”米老头站起身来说。

　　“迷宫？你是说这扇门的后面是一座迷宫？”康路卡惊讶地问，“可是你从来没跟谁提起过啊。”

　　布丁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对米老头说：“你刚才所说的‘不想有人打搅’莫非就是指的这个？”

　　“你说得对。”米老头说，“这个暗号是很早以前就设定好的，因为很久没用，所以忘记了。我知道‘黑暗降临’意味着什么，所以事先打算把这扇门打开，说不定可以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

　　“你就一个人呆在这里回想暗号？”康路卡说。

　　“没错，我试了不知多少次，终于被我想起来了。”米老头说，“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言罢，米老头拉开了铁门。布丁、康路卡和林吉都惊呆了。只见门口被一团白糊糊的东西给堵住了。

　　“那是什么？”林吉把两手放在了嘴上。

　　“豆腐。”米老头说，“这就是豆腐迷宫。”

　　布丁伸出手指朝那东西戳了一下，又滑又软，果然是新鲜的豆腐。

　　“也就是说，这里面充满了豆腐，只在顶部留有空隙，想要走出去的话，就不能在豆腐里迷路。”米老头解释道。

　　“天呐。”康路卡叹气道，“为什么怪事总是找到我们头上来？”

　　米老头从门旁的箱子里抽出三根足有两米多长的管子，管子的一头有个塑料盖子。

　　“把它含在嘴里，然后钻进去。”米老头说，“先把管子插进去，然后人跟着进去。进去之后把管子竖直了，最上面是空的，没有豆腐。一切就绪之后就用力吹几下，把另一端的塑料盖吹掉，这样就可以呼吸了。跟潜水是一个道理。”

　　“那不就是闭着眼睛瞎走？”康路卡说。

　　“迷宫嘛！”米老头说，“快点，否则没时间了。”

　　“你不走吗？”布丁问道，“还有橡皮狗？”

　　“不，我要留在跳蚤酒店。它也一样。”说着，米老头拍了拍橡皮狗的脑袋。

　　“一起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等于是在自杀啊！”林吉说。

　　“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橡皮狗也是一样。”米老头笑着说，“我可是占卜师哦，不会让自己白白送死的。你们快走吧。”

　　于是，布丁、康路卡和林吉三人依次钻进了巨大的豆腐里。布丁听见了身后铁门关上的声音。

　　米老头离开了地下室。他来到酒店门口，橡皮狗就在他身旁。

　　薄暮城已经面目全非，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无可挽救。

　　这时，霍杰正好倒在了米老头脚边，他就快不行了，红眼人简直势不可挡，他的部队伤亡惨重。米老头伏下身子，在霍杰耳边轻声说道：“他们的弱点，是眼睛。”

　　霍杰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这位陌生的老人。

　　“你的部队需要一位巫师。”老人又说。

　　米老头直起身子，一个红眼人朝他扑了过来。他不慌不忙地将一只手放在胸口，然后念道：“阿尼玛——阿尼玛——阿尼玛……瑰丽的变化，现在开始吧！”

　　就在字与字的间隔，话音延续的瞬间，米老头连同整座跳蚤酒店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消失了。

　　很快，所有战斗中的士兵都知道了敌人的弱点就是眼睛。当霍杰亲手射中一个红眼人的左眼，并且看着他化为一堆灰尘被风吹散时，他兴奋得大吼起来。战斗发生了转机！

　　然而，就在霍杰高兴的时候，水果婆婆再次出现了。她就在霍杰面前，对着他狰狞地微笑着。

　　“怎么？被你发现他们的弱点了？”水果婆婆说。

　　“怎样！看到了吧，我们很快就会胜利！”霍杰说。

　　“要我换成是你，我不会感到任何喜悦。”

　　这句话提醒了霍杰，这其实是一场那扎尼尔人之间的互相残杀，自己杀戮的对象，原本正是漫莎市的市民。

　　“你控制了漫莎市的市民。”霍杰用枪指着水果婆婆，虽然他知道子弹对她毫无用处，但那是他作为军人的本能，“你是个卑鄙恶毒的巫婆！”说完，他又向水果婆婆开了一枪。和上次一样，她的伤口很快愈合了，子弹从伤口里挤了出来，还冒着热气。

　　子弹打在了水果婆婆的肚子上。

　　“咦？我明明没射中他的眼睛，怎么也使他变成灰了呢？”离霍杰不远的一名士兵说道。

　　“你射中了哪儿？”霍杰冲那名士兵喊道。

　　“肚子！”士兵回答道。

　　肚子？霍杰的神经一下子被绷紧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水果果婆婆把收起的雨伞投向那名士兵，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知道了！霍杰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了先前射中过水果婆婆的眼睛，而眼睛是红眼人的弱点。现在，他射中了随果婆婆的肚子时候，肚子便成了红眼人的弱点。

　　“其实巫术都存在漏洞，没有完美的魔法，就像我们的法律一样。”霍杰似乎又听见了刚才那位老人的声音。

　　如果是这样的话……

　　霍杰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支机关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抡起机关枪，对着水果婆婆进行了猛烈的扫射。水果婆婆把躲闪不及，身上被打得千疮百孔。

　　“现在！兄弟们！”霍杰大声喊道，“我们的敌人的全身上下已经充满弱点了！”

　　“太好了！”

　　“妈的！终于可以放马干一场了！”

　　“轮到我收拾他们啦！”

　　士兵们的士气很快被激发到了最高峰，所有人浴血奋战。终于，霍杰的部队渐渐占了上风。

　　一场恶战之后，霍杰的部队终于赢得了胜利。然而就在所有人欢呼着胜利的时候，另外一支军队出现了。

　　“那扎尼尔军？”霍杰不禁黯然失色。如果再和他们干一仗的话，差不多就要全军覆没了。

　　欢呼声渐渐窒息了。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军官走到霍杰面前，他是霍杰的上级。

　　“叛徒！”军官劈头就是一句。

　　“靠近些，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求求你了……事关重大，连介特拉也不知道。”霍杰小声说。

　　那军官向两旁瞄了瞄，除了他谁都没有听清霍杰在说什么。于是他把脑袋凑了过去，“说吧，我听着呢。”

　　他以为霍杰为了保全自己，会透露给他什么重要秘密，岂料霍杰一个勾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并抽身躲到了他背后，用手枪顶住他的太阳穴。

　　“听着！”霍杰朝对面的军队喊道，“你们谁要是敢动一动，我就把他给结果了！”

　　多亏了霍杰的这一小小的计谋，他自己和他的部队才避开了另一场恶战。然而，事态正在朝另一个非常不利的情况发展。霍杰不但要对付厄尔克多和水果婆婆，而且还要和真正的那扎尼尔军队抗衡，以至于他两面受敌，防不胜防。

　　等到他把军队调往了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之后，他放走了那个刚俘获的军官，并让他把口信带给介特拉。

　　“告诉那个昏君，等击退了外敌再来对付我也不迟。”霍杰这样告诉他。

　　霍杰望着因战斗而人数遭到大幅度削减的部队，望着遍体鳞伤的士兵，开始感到前途的艰难。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唯一的选择，正确的选择。

　　“其实巫术都存在漏洞，没有完美的魔法。”

　　布丁似乎也听到了米老头的声音。

　　他被深深埋在了豆腐里，他每向前一步，就必须用身体挤开前面的豆腐。他用左手罩住鼻子，不让被挤碎的豆腐渣吸进去，又用右手按住嘴里的管子，好让它保持竖直，使另一端的出气口不被埋进豆腐里。

　　他不知道康路卡和林吉离自己有多远，不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自己前面还是后面，左边还是右边。他不能张嘴，也睁不了眼睛。他只能在自己的力气用完之前，努力走出这个可恶的豆腐迷宫。

　　我竟然在豆腐里游泳，布丁心想。

　　另一方面，康路卡正在豆腐迷宫的某处气急败坏地横冲直撞。他恨透了头发里沾满湿乎乎的豆腐的感觉，谁要是能在这时把他弄出这个鬼地方，他甘愿当他的仆人。

　　林吉要数他们三个中最有耐心的一个了，她在里面慢慢摸索，尽量保持自己所走的路线是向前的，否则很有可能兜回原地。可是她受不了那些滑溜溜的豆腐钻机自己的衣服里，渐渐的也烦躁起来。

　　走的时间一长，布丁开始习惯了这种在豆腐里的运动。他忘记了身体的机械运动，开始担心其别人来。米老头这会儿怎么样了呢？橡皮狗一定会保护他的吧……老贝乐是不是酒醒之后看到了林吉留给她的字条，事先躲得远远的了呢？那个叫霍杰的军官是不是击败了红眼人呢？从形势来看很难取胜啊……

　　他又对那个水果果婆婆产生了好奇。这个老巫婆是怎么把漫莎市的市民异化成红眼人。还有，这些成百上千的红眼人令布丁怎么也想不通，厄尔克多当初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使他们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用一个巨大的网袋？一个专门吸走人体的类似吸铁石的宝物？或者是别的什么也未可知……

　　另有一件事情，布丁也觉得奇怪得很。跳蚤酒店的地下室里怎么会隐藏了一个地下迷宫，而且里面还塞满了新鲜的豆腐。

　　正当布丁绞尽脑汁而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又碰到了一扇铁门。我的老天，布丁吓坏了，该不是又回到原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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