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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遥远的距离(3)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17日 08:16  《少年文艺》 

  3

  我每周都会回家,尽管每次都会与妈妈吵,但我还是要回去,我想回家吃一顿饭,一顿爸爸做的饭。真的说不上为什么,似乎我对爸爸的感情就是一顿饭的感情,却又无法割舍。他烧的菜永远最对我胃口,从不会过于油腻,也不会过于清淡,量也总是恰到好处,吃饱了却还想要一点的时候就没了,一桌的菜肴中总有我最喜欢的,母亲最喜欢的,量体裁衣似的,但我从不知道他最喜欢什么菜,或者有什么菜他是不喜欢的。

  在我的印象里,我几乎从没和爸爸认真地谈过什么,他永远只会问我钱够不够用?学校吃得好不好?晚上冷不冷?或者就沉默着看我气呼呼地收拾行李,刚与母亲吵完的我只想立刻夺门而出,连再见都不愿说,他就站在一边不停地搓手,然后跟着我到门口:“下周会回家吃饭吧?”我含糊地应一声:“再说吧。”后来妈妈告诉我,我这种不确定的回答是要折磨爸爸整整一周的。只是有一次我和父亲一起洗碗的时候,我唐突问过一句:“你和妈妈之间有没有爱情?”他只是对我笑笑,又继续使劲用布抹碗,哗哗的自来水声很欢畅地冲击着锅盆,我想他大概并没有听清我的话。

  我有一种奇特而强烈的感觉,那本《泰戈尔诗集》定是被下了什么咒语,它就是在等待我,那个女人写的诗句常常很突兀地在我头脑中亮起,灯火辉煌起来,又渐渐黯淡,只留下一束红色的灯光,打出一块圆形的光亮,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疯狂地转着圈,白色的公主裙,袖口和裙摆镶着蕾丝花边,层层叠叠,笑声是纯银的铃铛,飘落开来,女人的身形在旋转中模糊了,太快了,都是虚影,一片虚影中绽放出一朵白色的玫瑰———我分不清这些是梦境还是幻觉,频频出现,引诱我去猜想去完成那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但不知怎么思绪却立即跳到了我的父母。

  我找不出父母的相似,林扬和那个女孩其实是相像的———骄傲而张扬,但我的父母简直太不同了,公司会计师和畅销小说作家,谦逊木讷和高傲热情,所有场合的配角和人群中的焦点———都是相对立的,他们却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于是有了很多习惯———起床后半小时的慢跑;晚饭后半小时的散步;若不同时上床,较早睡觉的人会把卧室的门虚掩,较晚睡觉的人要最后检查门窗和煤气开关……说不尽说不全,一点一滴,零零碎碎,守财奴积累财富一般地耐心,细小到油盐酱醋葱头蒜末,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积累,十八年中竟有了那么多一样的习惯,如果林扬和那女孩之间是爱情,如果母亲的小说是言情小说,如果我对林扬的感情可以叫做初恋,那么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是什么呢?

  我不再踩林扬的影子了,我的身形也变成了风,与林扬同步,从食堂到图书馆到小树林,两只风行样的刺猬,各自捧着《奥数教程》、《冲刺金牌》,在校园里招摇过市。日子的脚步跟鼓点似的,一阵急过一阵,全国数学大赛就要来了,我和林扬共同的目标,林扬说:“成为林扬的第一个拿金牌的学生吧。”所以我为自己而战,为林扬而战。

  学校的课我几乎就不上了,等林扬结束了班里的课,就来图书馆和我约会。是的,约会,两个数学疯子的约会———在图书馆,再也找不出更适合我们的约会地点了。我们面对面坐在光线良好的位子上,玩命地做题,林扬周身缭绕着升腾的烟雾,一会儿比一会儿熏人,我周身熨帖,而微苦的咖啡味也一会儿比一会儿浓郁,这明明也是香烟与咖啡在桌上的约会。我们肆意地挥霍着草稿纸,歪扭任性的字迹总被张狂潇洒的字迹包围,整体像幅什么抽象画似的,看来这还是两种笔体在纸上的约会。

  比赛结束后的几天,我们突然无事可做,林扬慢条斯理地吸着烟:“丫头啊,我都被你挖空了。”

  我还很矫情地对他说:“再跟我讲点什么吧。”

  林扬随手拿过笔,用大得夸张的字体在纸的中央写下了一个公式:a+b=b+a。

  我摇摇头,不以为然地笑笑,他随即在纸的一角画了一个巴洛克式的拱门,我一时有些愣了,黑黑的山洞里突然有了一个裂缝,一线耀眼的光亮透过来,我想我是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拱门正和那个公式一起表达着绝对对称、绝对和谐的涵义。这才是林扬要对我说的最最重要的话。

  “说说你的过去吧。”黄昏的小树林里,我扯着一片干树叶,不依不挠地仰着头朝林扬笑,林扬的脸很温暖,流连的金色余晖正攀爬到他的额头。

  “小丫头,别问那么多,担心担心你的比赛成绩吧。”林扬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快十八了呢!以后别叫我丫头,搞得你像我爸似的。”我挥舞着被我蹂躏得七零八落的树叶,撒娇着威胁他,让他含笑的眼睛追随着我的手。

  林扬摊开手,耸耸肩:“我的过去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妈妈也是A校毕业的,她和你同级,她说那时爱慕你的女孩可多呢!”

  林扬眨巴眨巴眼睛:“哟!很多吗?我不知道嘛!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没一个理我……你妈妈现在做什么?”

  “作家,就是‘空中楼阁’系列小说的作家……”

  林扬停下不走了,阳光撤了回去,他的脸冷下来了,他低着头不说话,我不停地说,告诉他我与母亲的争吵,告诉他母亲看了那些诗句的反应。我说完了,林扬还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挺挺地站着,低头看着地上,擎在手上的烟燃完了,站在我面前的林扬突然成了一座冷冰冰的石膏像。我害怕起来,摇摇他的手臂,林扬缓缓动了动嘴唇,很久我才听到一个声音:“她现在过得好吗?”

  这声音是从什么很深的地方逼出来的,攥住我的心,“我们的家很像家———完完整整,什么都不缺……”我语无伦次,有什么地方肯定不对,是的,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不知道是哪。林扬突然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瞪着我的眼睛,好像要从里面找出什么,在他的眼底的是一团火,火中映出我的眼———像妈妈一样的眼,他捧起我的脸,喘息着,一字一顿:“你的眼睛真像你妈妈。”

  我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我有一双像妈妈一样的眼睛。

  别叫我丫头!我突然朝林扬大吼,惊起了不远处正在啄干土的两只麻雀。林扬有些手足无措,他扶住我的肩,怎么了?安静下来,我不知道———

  我颤抖得像片树叶,神经质地停不下来,我已经被他刺中了,浑身痉挛,我害怕那个词,它就是绝望的代名词,我永远也不要听到这个词。我希望他抱住我,紧紧地把我拥在胸口,让我喘不过气,然后告诉我那弯新月是怎样挂到水杉的顶端,在绝望的冬天还有什么东西比这月芽更温柔;一颗星是怎样从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后悄然升起,肃穆的天空中还有什么东西比这孤星更富有诗意……

  哪怕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拥抱我,只是轻轻拍拍我的脸,我就会立刻像只猫一样听话,安安静静地坐着,傻傻地朝他笑。

  但林扬久久扶住我的肩,钳子一样的手夹得我很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最后他松开手,转过身去。

  你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多美丽,多年轻……

  他走了。这次我没有追上去。我听到他的叹息,又疑惑是风中落叶的啜泣,被麻雀不安的啼鸣追逐着。

  那就是我与林扬最后一次的散步,我的口袋里是一块沉重的金牌和一张保送大学的通知,林扬穿着黑色的风衣,他最终留给我一个背影,他的背竟有些弯曲了。

  再也没有人会和我到图书馆约会了。再也没有人会和我一起完成那些受熏染的草稿纸。

  我的初恋结束了。

  我终于十八岁了。

  我不想林扬了,因为想了就要梦到他,梦到他就更想他……

  我决定不想林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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