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现场

　　主持人李涛：今天的《天下事》，我们来关注一起离奇的"中学生集体坠江"事件。1月10日晚上7点半，在江西省景德镇市，有多名中学生集体坠江，其中一男一女两人死亡。这一事件一时间引来众说纷纭：这群中学生为什么会聚集在江边，后来为什么又坠入到了江中？这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了两个孩子的死亡呢？

　　【字幕：1月10日晚7点景德镇昌江浮桥边有人发现多名学生坠江】

　　小芋头爸爸：在我朋友家喝酒，刚刚喝了两口我就接了一个电话，他说你女儿出事了，在河里。

　　万先生，坠江女生"小芋头"的父亲

　　【字幕：当晚7点半，一位男子下河救出三名女生】

　　救人者张文华：第一个应该说，有一点知觉，因为我叫她抓着我的手，她抓了。第二个就没有，第三个也没有。

　　张华文，事发现场的救人者

　　【字幕：当晚9点20分，一名男生的尸体被打捞上来】

　　飞飞爸爸：就一个小孩，她(妈妈)又结扎了。

　　黄林华，死亡男孩"飞飞"的父亲

　　【字幕：当晚10点，一名女生的尸体被打捞上来】

　　冰冰妈妈：我脑子里面空白，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魏金苗，死亡女生"冰冰"的母亲

　　昌江，是流经景德镇的一条主要河流，江上有三座桥梁，浮桥是其中一座。坠江事件发后，一种"集体自杀"的说法，在当地市民中广为流传。

　　市民：小孩子自己跳下去的。

　　市民：不好好学习，可能是家里，家长压，学校的老师抓得紧，跳下去了。

　　问：是多少人？

　　答：6个人，6个学生。

　　问：一起跳啊？

　　答：好像是这样。

　　事实果真如此吗？"集体自杀说"到底从何而来呢？两家当地媒体最早关于此事的报道中都引用了同一名现场目击者的描述，称"11个人手牵着手嘻嘻哈哈唱着歌走进河中"，"集体自杀说"正是来自这位目击者。

　　目击者何圣：[看到时]大概应该是至少有五名已经在水下了。

　　问：水大概是到她们哪里？

　　答：上半身，至少是到胸部上半身。

　　问：起码已经漫过腰部了？

　　答：至少已经过腰。

　　何圣景德镇市某公司职员

　　据何圣说，浮桥是他下班的必经之路，那天他下班路过这里时，除了看到水中的四五个女生外，还看到岸上站着一些男孩女孩，一共十来个人。

　　目击者何圣

　　问：你听到有人唱歌吗？

　　答：下水的那一段，我赶到的那个时候没有看到，至少我发现她们刚开始的态度，还是比较带着游戏或者是嘻哈的状态,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从她们嘴里听到一个救命声。

　　何圣说，当时他还曾跟这些女生说话，希望她们赶快上岸来。

　　目击者何圣：我说冬天水比较冷，在这里戏水不适合，让她们赶快上来，不要在这儿开玩笑了，但是下面好像看都没看一眼，也没有回应，比较固执的，好像还是挽手站在水里，有一个往深的地方走的动作。

　　将三名落水少女救上岸的张华文，是附近一个工地的工作人员，他的说法与何圣基本一致。

　　救人者张华文我一下抓着两个，因为她们是手挽着手。

　　问：那两个女生是手挽着手的？

　　答：手挽着手的。

　　问：是手拉着手还是手挽着手？

　　答：这样的。手挽着手。

　　主持人李涛：四、五个女生，手挽着手，在漆黑的夜里一起向河中心走去，其间没有人发出任何呼救声……这样的情景，相信任何人看了都会产生"集体自杀"的联想。通过媒体的报道，网站的转载，一时间，"中学生集体自杀"的说法不胫而走，在全国范围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可是，仅仅两天后，事情又发生了180度的变化，"集体自杀"变成了"集体救人"。

　　1月12日，景德镇市政府召开了新闻通气会，否认了"集体自杀"的说法。

　　景德镇教育局综治办主任俞钢华

　　问：整个事件里面一点自杀的影子都没有？

　　答：没有，没有这个预兆。

　　问：那怎么会早期传出来是集体自杀？

　　答：很多老百姓，有些记者是吃饭以后赶到现场，赶到现场采访目击者、什么老百姓，老百姓很多是看到某一个情景，整个事件某一个情景。

　　俞钢华主任说，根据景德镇市公安以及教育部门的联合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当时本来只有一名女生有自杀的念头，其他同学为了救助她而互相手牵手，这一情景被现场目击者错误理解成了"集体自杀"。

　　景德镇市教育局综治办主任俞钢华：是救她们的，下来救她们的，可能她们的意思是要救同学的，下水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她第一意思肯定是要救同学。

　　"集体救人"这种说法也得到了死去学生家长的认可，对于"集体自杀"的传言，他们非常反感。

　　飞飞爸爸：我儿子从来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他想得开，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怎么会去自杀呢？

　　冰冰妈妈：舍己救人，我觉得这种精神，就是说了，我觉得还是蛮骄傲的，我觉得拥有这个女儿，真的蛮骄傲的，虽然这个现实我接受不了。

　　尽管政府部门已经有了结论，但现场的目击者似乎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目击者何圣

　　问：那你感觉当时像不像有人落水，然后其他的人去救她？

　　答：至少开始我从这里的那种感觉，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因为我看到的时候，她们是比较整齐的，比较一致地都站在水中，挽着手。或者说，她们有一种赌气或者是固执的那种态度在里面。

　　主持人李涛："集体自杀"说有现场的目击证人，而"集体救人说"则是权威部门的调查结果。然而仔细推敲起来，两者似乎都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要说"集体自杀"吧，站在水中不一定就是自杀，而且岸上还有几名学生并没有下水。可要说"集体救人"吧，为什么这些柔弱的学生们不向周围人呼救，寻求帮助呢？到底是目击者判断有误，还是有关部门希望大事化小？我的同事在陌生的景德镇市通过一番苦寻，奇迹般地找到了第三个现场目击者，这位目击者在事发当时还与学生们有过对话。

　　记者发现，在这些学生坠江的地点，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妇女在河里洗衣服。那么事发当晚，是否也有人在附近洗衣服而目睹了整个过程呢？经过多方打听，记者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当晚确实有一名妇女在江边洗衣服时看到了意外的场面，她就住在浮桥附近的一条小巷里。

　　目击者李女士

　　问：你下去洗衣服的时候她们[水]已经到腰间？

　　答：对，走得好远。我就骂她们，你们要死，跑到河里面去玩，没有事干？

　　问：她们怎么说？

　　答：心情不大好，也是想到好玩，要死要死，好玩，死了就死了，听说的，死了就死了。就慢慢走，一个一个走。

　　据李女士说，当时，有四、五个女生手牵着手向水深处走去，其中好像突然有人滑了一下，情况当即就混乱了起来，原本待在岸上的几名学生中，有一名女生和一名男生先后跳入江中救人。

　　目击者李女士：手牵手走着，一下就滑，就滑倒了，滑倒了。后面就我带着你，你带着我，我也带你，很多人的，你带着我我牵着你，你牵着我。这样对吗？你还要往前走，越走就越下。

　　当时的情景也让李女士感到很迷惑，因为那些孩子们既像有自杀的想法，又似乎在玩一种属于她们的游戏。

　　主持人李涛：事情说到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版本。按照目击者李女士的说法，大概有四、五个女生似乎有自杀的想法，但是在往水深处走的时候，由于其中一个女生脚底滑了一下，导致了混乱局面的出现，而岸上又有人跳下去救人，也许是因为天色昏暗，也许是因为水深流急，而且学生们的水性也未必很好，最后导致两名学生的死亡。三个版本的故事到底哪一个更接近事实的真相，看来只有找到那些当天下水的女学生，才能得到解答了。

　　寻找这些女生的过程并不顺利，已经广为流传的"集体自杀"的说法使她们倍感压力。记者得知，事件发生后，每天晚上她们都会到死去的女生冰冰的家中为她守灵。晚上十点，记者找到了冰冰的家。

　　【实况】家属痛哭，一群女生围坐守灵

　　冰冰，今年16岁，是当地一所职业学校的高一学生。来为她守灵的有她生前的好友，也有坠江事件的亲历者。

　　当事人小景：(那天)小芋头打电话给冰冰，她说她心情不好，她说她在浮桥，我们就怕她会跳河，所以我们就是赶过去了。

　　小景告诉记者，被称作小芋头的女孩是冰冰最好的朋友，得知小芋头心情不好，冰冰马上通知了几位好友，一起赶到小芋头约定的地点——浮桥。晚上7点左右，浮桥上已经聚集了9名女生和1名男生，而半个小时后，小芋头才姗姗来迟。

　　当事人小景：她[小芋头]开始站在那里，我们就开始劝她，她没有理我们，她就往桥那边跑。

　　小芋头突然冲向了江边，等朋友们反应过来，紧跟着追过去时，她已经沿着江滩走下了水。

　　当事人毛毛：可能大家都开玩笑，可能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但是还是会去紧张，她会掉下去，然后我就说你过来，这个水很冷。

　　但不管朋友们怎么劝说，小芋头始终没有上岸的意思，岸上的冰冰突然发火了。

　　当事人小景：冰冰怕她[小芋头]出事，然后就一直拉着她。然后冰冰就说，她说如果你要跳我也跳，然后就走在她[小芋头]前面。

　　看着冰冰往水里走，小景、毛毛等四个女生也紧随着冰冰走下水去。

　　当事人毛毛：就是说，我们大家都说了，你跳我也会跳。

　　就这样，以冰冰为首的五个人手拉着手开始走向比小芋头更远的地方，水，逐渐漫到了她们的腰间。

　　当事人小景

　　问：你们后面下水这些人，是为了陪冰冰还是为了去拉住她？

　　答：都有吧！反正就是想，如果做不到就一起死了。

　　就在孩子们僵持的时候，先前李女士所目睹的意外发生了。

　　当事人毛毛

　　问：她[冰冰]就站在那里不高兴，我说你不要不高兴了,我说我们走,吃饭的时候，再谈这个事情，然后可能她有一点意思，然后她就上来。

　　问：上来的时候，她就脚滑了？

　　答：嗯，要上来的时候，我看到她要转头了，你知道吗？我看到她要转头，她就那个(脚滑了)，我就在那水里面一下去。

　　当事人毛毛：她嘴巴张开的，可能想叫，她叫不出来，一下就淹了进去。

　　当事人小景：我想去拉她[冰冰]，我没拉住。

　　当事人毛毛：然后我们这些人，互相大家都想救对方，都下去了。

　　毛毛：挣扎到最后也没力气了，就沉到了水底嘛，我想没希望了，双手就全部放开，就很放松，在水里面，就觉得跟睡着一样，当时觉得很舒服，一点痛苦都没有。

　　主持人李涛：最终，毛毛和小景等人被救了上来，但冰冰、飞飞的生命却已经坠入了江底。到这里，我们大致可以还原出事情的真相了：为了安慰心情不好的小芋头，一群关系很要好的学生聚到了江边，一共有11个人。在小芋头下水后，其他五名女生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采取了非常极端的劝解方式，一同下水，你死我也死，看你还敢死。然而，意外发生了，冰冰因失足而溺水，岸上的飞飞等人跳水相救，冰冰、飞飞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如果这是事情的真相，您一定和我一样想知道，那个叫小芋头的女生为什么要自杀呢？

　　小芋头今年13岁，是景德镇市一所职业中学的初三学生。事情发生后，她情绪非常低落。

　　当事人小景：她说是她害死(同学)的，她叫我打她，还跟我说对不起。

　　当事人小芋头

　　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答：这个我也不方便说。

　　问：是感情方面的吗？

　　答：有点。

　　问：主要是感情方面的一些困惑？

　　答：嗯。

　　小芋头告诉记者，事发当晚她来到浮桥，看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时，心里的烦躁更为强烈。

　　小芋头：我只是叫她(冰冰)一个人出来而已，然后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叫那么多人出来。很多事不想让她们知道。

　　就这样，小芋头一言不发地在桥头站了一会之后，突然撇开众人，独自向江边冲去。

　　小芋头：因为心里很不好受，所以觉得用冷水冲一下，自己会比较好一点。

　　问：心里面有没有想死的念头？

　　答：没有。

　　主持人李涛：哎呀呀，如此说来，小芋头并不是真的想死，但内心的烦躁又使她作出了非常危险的举动——下水。而她的朋友们更是没有死的念头，只是采取了极端的做法试图阻止她。在寒风冷夜，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有两个孩子就这样玩笑般地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这些孩子都是出生在90年代，生长在城市里的中学生，她们面对烦恼，处理问题是如此草率，难道是偶然吗？

　　当事人毛毛

　　问：你们平常，像小芋头这样碰到烦恼的话，都会有这种想，有结束自己生命的这种想法吗？

　　答：有一些问题，你不像大人处理得那么好了。有一些误会，就会解释不来，就可能会觉得很烦，自杀干嘛，我身边也有这么多朋友，自己都有想过。

　　当事人熊猫：老实说，开玩笑一样的，心情不好，开玩笑说是自杀。

　　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当地职业学校初三或高一的学生，通过网络交往或相互介绍而成为了朋友。她们的功课一般，也没有什么特长。此外，她们生长的家庭也或多或少地存在着问题，不是父母忙于生意、打工，疏于照顾，就是父母离异，失于管教。无论是小芋头还是已经去世的冰冰，在老师的眼里，都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经常旷课、迟到。

　　小芋头的校长：这小孩很有个性，按照我的说法，她也很任性。在我们学校来说是有问题的学生，前段时间她[小芋头]父亲不晓得什么原因出去了，她是由长辈，就是爷爷辈的管。

　　小芋头的爸爸：以前太[疏忽]，就给一点钱，放学来了家了，写作业了，就给一点零花钱给她用，她要什么我们给什么。

　　冰冰的班主任：[冰冰]母亲是在外面打工的，她的父亲是下岗在家，是为生活，平时打摩的，一般从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所以平时很少时间照顾到小孩。她就产生一种厌学的行为。

　　父母、老师与这些被称为问题学生的孩子之间，逐渐形成了隔阂，他们无法触及到这些孩子的内心。

　　小芋头爸爸

　　问：她怎么会下到水里的呢？

　　答：我就不知道这个原因，她还没跟我讲呢。

　　问：您都没问过她？

　　答：现在我问她很多事情，都问不到。

　　小芋头

　　问：为什么不向父母沟通这个事情？

　　答：只是不想说出来。

　　当事人毛毛：没用，假的，都是假的。你可能吗？你跟爸妈说，其实我很看不惯你这样做，不可能的，等一下说，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说现在这个小孩子，对这个世界它不是光明的，就是灰的。

　　在这些对生活很悲观的孩子们眼里，友谊似乎成了她们最看重的东西。从冰冰去世后的第一天起，这些孩子一直为她守灵，即便是在寒冷的雨夜。

　　当事人熊猫：朋友对我们都很好，甚至比亲人给我们的关怀更多，更理解我们。有时候会发生一些不开心的事，有朋友陪着就会好一些，因为亲人根本谈不进去，他们不明白我们的想法，所以说把朋友看得比生命还重。

　　采访：当事人毛毛

　　问：就是说当你们遇到烦恼的时候，你们没有太多宣泄渠道，你们就和自己很好的朋友之间...

　　答：说。

　　问：但是你们毕竟同样都是小孩子？

　　答：都会烦。

　　问：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可能你们也找不到很好的方法？

　　答：就想去死。

　　主持人李涛：叛逆心理，是青春期的一个特征。这些迷惘的少女少男游离在校园、社会与家庭的缝隙中，将友情看得高于一切，哪怕为之付出生命。在这种的情绪催发下，她们做出了让成年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景德镇发生的这起意外事件并不是个案，2004年甘肃双城发生的小学生集体喝农药自杀、频频见报的少年集体离家出走、集体犯罪，不同的表现形式后，带来的都是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怎么去真正走进孩子们的世界，让他们了解生命的意义和份量，还有生命的真正责任，咱们这些大人，是不是该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