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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可以在树上呆多久


  作者:匙河

  一个人可以在树上呆多久?那些在树屋里游戏,做梦(通常梦见打仗)的男孩很快就会下树,尤其饿了的时候。可是有个男孩,从12岁起就住在树上,到死脚尖都没碰一下地。那是在18世纪末的意大利翁布罗萨地区,无论你走到哪儿,头上总是顶着一大片树林子。所以男孩柯希莫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一连走上好几里地。

  柯希莫的父亲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里,仍一心一意想做个公爵,可以说是封建时代的遗老。而生气勃勃的男孩子们通常宁做热血沸腾的革命者也不愿沦为缩头缩脑的封建遗少。柯希莫就是这样。虽然打扮成一个小爵爷,却很不适应在这个专制的家庭里吃饭如同拜见皇帝一样沉闷的气氛,更不愿乖乖地吞下一盘可怕的蜗牛大餐。“我说过不要,我就是不要!”这凶巴巴的声音开始了他在树上孤独的造反生活(跟父亲起冲突之后,他便发誓永不下树)――他是这样地蔑视地上的规则。

  哪怕是在树上,爱动脑子的人照样可以过得舒舒服服。柯希莫可不甘心整天啃树叶,他学会了打猎(弟弟彼亚乔充当了猎狗的角色)、烧烤和钓鱼;跟母山羊交朋友,在树上拿桶子挤它的奶;让一只鸡在秘密树洞里下蛋;用猎物的皮毛做成保暖的帽子、上衣和皮囊(就跟我们露营时用的睡袋一样)。还有饮水、洗澡、洗衣服、大小便……渐渐的,他的声名传遍欧洲,有人甚至把他画成浑身长毛生吞蚱蜢的怪物,跟阴阳人和美人鱼并列放在介绍魔鬼的一本书里。

  哪怕是在树上,青春期那如狼似虎的求知欲照样使人在夜里点起灯笼。柯希莫知道了富兰克林怎样用风筝捕捉闪电,在波斯人们可以娶几个老婆……白天呢,他就骑在榆树枝上上拉丁文课,跟草地上的神父同声朗诵六音步诗歌(后来人们看到一把年纪的神父竟被拉上高高的树顶)。他还写信给当时最伟大的思想家,比如伏尔泰和狄德罗,并收到他们的回信,可惜那些信件都在树洞里烂掉或是被松鼠啃掉了。也许是脑子里的知识在发胀,他自己也开始创作了。看看他的杰作――《一个建立在树上的国家的宪法草案》(开始是关于树木共和国政体的专题论文,后来就忍不住插入惊险的决斗情节和爱情故事)、《两足动物的监控器》(一系列关于鸟儿的论文的汇总,他亲自排版印刷)、《共和体城市的宪法草案以及关于男人、女人、孩子,包括鱼鸟和昆虫在内的家养的动物和野生的动物、高杆植物、蔬菜、草本植物的权利的声明》……

  哪怕是在树上,热情的柯希莫照样拥有丰富的社交生活及公益事业。他是一个不回避人的孤独者,无拘地跟农民聊农事,帮他们赶地里的麻雀;结交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并与之共创两个人的读书会。他帮人们修剪树枝(顺便使自己道路畅通);在树上挂满水桶,组织消防队灭火;赶跑土耳其海盗;打退饥饿的狼群。革命也使一个男孩的梦想变成了动人心魄的现实。他创建共济会(入会仪式是捆着新人上树,再用绳子吊放下来),与间谍决斗;帮助拿破仑的共和军驱逐奥地利军队,并以“住在树顶上的爱国志士”的身份见到拿破仑本人。拿破仑似乎十分艳羡地说,“如果我不是拿破仑皇帝,我很愿意做柯希莫·隆多公民。”

  哪怕是在树上,照样可以……恋爱。“正当浪花碎裂时,驮着小姑娘的马的身影疾驰而过,溅起的白色的咸水打湿了在松树上的柯希莫的脸。”爱情往往是这样温柔而伤感。小姑娘离开的时候,彼亚乔悄声问柯希莫:“你们订婚了吗?”当然没有,12岁的柯希莫失魂落魄地在花园最高的树顶上用剑刻下“薇莪拉”和“柯希莫”,这是男孩和女孩们在青葱岁月里最擅长的把戏。而这样青葱的情感却捆绑了柯希莫一生。

  就这样,柯希莫死死地钉牢在树上,幸福或忧伤地观察和参与地上的生活。正如树上的叶子和果实总要坠落,柯希莫也难免变老。做过临终圣礼之后,奄奄一息的他突然一跃而起,抓住一个莫名其妙飘过来的热气球,就那样被风吹走,消失在大海那边(真的,没有人在地上见过他的遗体)。那以后,树木都悲伤得发疯,纷纷倒下。但也有可能是人们玩弄斧子发了疯――再没有一个爱邻人爱自然也爱自己的柯希莫了。人们甚至怀疑那曾让柯希莫一路畅行天下的蓊郁森林是否存在过。那样的树和那样的柯希莫,实在太像一个神话。

  写这个“神话”----《树上的男爵》的人叫卡尔维诺(我们小时候读过他编的《意大利童话》吧),他童年时住的房子是花卉栽培的试验站及热带植物的研究中心,他与柯希莫一样熟悉和亲近自然。二战爆发时他成了一个20岁的游击队员,在地上而不像柯希莫那样在树上热烈地打仗。1985年,他突然脑溢血,外科大夫说自己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复杂的大脑结构(否则他怎么想得出让柯希莫一辈子住在树上呢)。但天才也终究死去,只不过没有热气球拽着他上天。整个意大利都为之哀悼,如同哀悼一位心爱的王子。死亡使他错过了同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个奖只颁给活人。

  写故事的卡尔维诺也像故事中的柯希莫一样,从沉重的大地上轻盈地一跃,就跃到树上,天上,在另一个寂寥而奇异的,可以永恒停留的世界……只不过他借用的不是双脚,而是文字。但他的眼睛始终热切地往下看,看地上的爱与愁,欢笑与叹息。写在柯希莫墓碑上的一定也是卡尔维诺自己的愿望――“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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