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至今，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是这么一位语多如雨的“演说家”，凭着他的出众口才，大学毕业后，容易地在多家国际大公司中供过职，直至后来自立门户，还是用他那超强的说服力，赢得了许多客户的信任和支持，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

　　但是，在日前的一次聚餐中，我却意外地了解到了父亲性格中的另一面。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聚会，父亲的一位高中同学十多年以前去了南非，而后一直没有时间回上海看看，这是他们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见到已是当年同窗时一般年龄的我，大家不禁感叹时间的飞速流逝。

　　“25年了，时间可真是快呀！我跟你爸爸同学时，正好就是你现在这个年龄。你和你爸真是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但长相、身材和身高一样，就连性格也一样，一声不吭地坐着，一副沉默是金的架势。哈哈……”。

　　“我老爸会沉默是金？”我怀疑他们喝了酒，记忆是否有点出错了。

　　“真的，到现在我还能算出高中两年中你爸和我一共说过几句话呢！”爸爸的另一个同学出来作证了。

　　回家途中，老爸在车中真的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莫非刚才的同学聚会让他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宝盒，又一次回到了从前。我忍不住想问个究竟：“爸，他们说的是真的？原来你小时候也是个‘哑巴’啊！”

　　“唉！”

　　“这么说，人的性格是可以变的喽？”

　　“唉！”

　　……

　　老爸出生在工人家庭，爷爷在他三岁时响应国家号召，去四川支援内地建设，奶奶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固定工作，在里弄生产组里打点零活。幸好掌管全家生活的太奶奶非常吃苦耐劳，而且身体很好(今年已100岁高龄了)，正是由于她的“重点保护”，父亲的童年生活虽然过得很是贫苦，但他却从不感到痛苦。

　　姑姑的到来，可以说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又增添了一项极为沉重的负担，家中有限的收入不仅要支付奶奶的医药费，而且还要支付姑姑这个一出生就被医生判了“死刑”的人四处求医的昂贵费用。父亲告诉我，那时的家每月只留出五元钱的生活费，太奶奶把当家的重任交给了才五岁的他，而太奶奶自己不是在医院照料住院治疗的奶奶，就是抱着姑姑东奔西跑，求医问药。家里没有吃的东西时，太奶奶便像是会变魔术似的，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拿回一些来。长大后父亲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太奶奶厚着脸皮去邻居家借的，家中的债务直到他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才慢慢地还清。

　　父亲从小就聪明能干，家中的贫穷并没有让他失去自信，身上的衣服虽然布满补丁，但却十分干净，优秀的学习成绩还让老师对他有些特别的关照，比如，在学校一般每人只允许参加一个兴趣小组，而老师却同意他参加了两个，并且都是热门的——航模组和无线电组。每年六一节，正是航模组和无线电组同学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制作的小火箭喷着红红的火焰飞向蓝天；制作的无线电遥控飞机在空中做着各种动作，并抛出鲜红的长幅标语：祝同学们学习进步，节日愉快。每当这时，父亲更是可以大大地表演一番，因为只有他，既能制作飞机模型，又能为飞机安上无线电遥控装置，所以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唯一的操控手，对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学生来说，的确已是个很大的荣耀了，要知道在整个卢湾区，当时只有父亲所在的小学才有这么“先进”的装备。

　　无忧无虑的学习生活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通知打乱了，从父亲这一届开始，上海恢复了中考，虽然与市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只有几分的差距，但招生办还是没有因为父亲是军体(航模)运动员而给他照顾，只安排进了一所区重点中学。后来据父亲的同学讲，两级运动员是可以加分的，只是需要本人在考前去体委开个证明，并书面提出申请就行。但家里乱糟糟的，没有人关心孩子考试的问题，更没有人想到会有这等好事。这样的亏，在高考时父亲也同样吃到了，为了保证学校的升学率，填志愿时，老师一般都让学生保守一些，只有那些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才会在父母的指导下，用脑子“技术”地填写志愿。保守的志愿，让父亲稳妥地进入了高校，只是学校小了些，教授也少了些。不过，因为是电力部直属学校，经济实力较强，父亲居然与农村来的同学一样，每月也可以拿到11元钱的助学金，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

　　我和父亲的前额上都有一块明显的疤痕，我的疤不大，是在学步时摔的，为了我这人生第一次的“流血事件”，父母曾相互埋怨了很久，他们甚至还心疼的哭过几次。父亲的疤则大了许多，是在给住院的奶奶送饭时，被自行车撞的，幸好骑车的是个好人，撞了人后没有逃跑，而是迅速地将6岁的父亲抱到了医院，医生给他缝好针，缠上绷带后，他一溜烟地跑回了事故地点，因为奶奶的饭还在那儿呢！

　　我的头发也和父亲一样，小小年纪已发现了几根白的。尽管是少白头，但别人在猜父亲的年龄时，总是看不出他的真实岁数，原因可能是他处事非常乐观，整天乐呵呵的。但是最近我却发现，他正在与他的实际年龄慢慢地接近了。爷爷的家几年前拆迁，从繁华的卢湾区“流放”到了近郊莘庄，去年家中的老人轮番生病住院，先不说钱，就是天天去远在离市中心20公里以外的医院探望就化去了他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而此时我的学习也进入了关键阶段——初三。多少天，不管晚上几点入睡，他总是坚持清晨5点起床，先去医院看望老人，回家途中带上我的早餐，而后匆匆送我去学校。他说要与我赌上一把，初三的一年中，他一定以我为先，争取天天接送我上下课，即使是丢了1000万的大生意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经济社会里，他不抓紧时间尽最大努力赚钱，太奶奶每天几百元的医疗费用谁来支付？我学习上需要买这买那的钱又从何而来？

　　遗传这东西可真是神，父亲说他在大学毕业以前从不喝酒，但这些年他经常赴宴，我却很少见他烂醉后回家，世代生活在中国著名酒乡绍兴的祖先将酒量遗传给了父亲，豪爽的性格与惊人的酒量，正可谓天衣无缝的配合，生意上的成功也许很大部分来自于此。当然，对技术精益求精的追求和对人诚实守信的作风也是他少走弯路的法宝。40几岁的人了，还再次走入大学校园，读什么MBA，毕业时居然得了“优秀毕业生”奖，有时我真的很羡慕父亲有这么充沛的精力，更希望这也能遗传给我。

　　就在即将结束本文写作的时候，我提前收到了上海复旦大学附中的录取通知书，父亲笑了：“哈哈，我赢了，我们都赢了！” 的确，这是一个多赢的结果，父亲多年来加倍付出的心血得到了回报，爷爷和太奶奶听到这个喜讯精神一下好了很多，而我也因为凭面试进入理想的高中可以从此摆脱“哑巴”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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