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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司马以宁破例没有在床上睡,他在客厅里铺了一块旧毯子,和布拉风睡在一起了。
老式的石英钟嘀嗒嘀嗒地走着,他辗转难眠。他从头到尾到脚爪,抚摸着布拉风的身体,察觉到有些骨茬接得不够好,是当时太匆忙了。布拉风当时命悬一线,断骨已经不是主要矛盾,血管和神经的破坏重要得多。布拉风在司马以宁的抚摸下感到很舒服,一下一下地伸着懒腰。
司马以宁说:“布拉风,我不愿意你跟着我受这没头的苦,可是你又是这样地坚决。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说,谢谢你了!”
布拉风站起来,高兴地摇头摆尾,打出几个假喷嚏。
外科医生说:“你可要保护好自己,我看不见,难以尽到保护你的责任啊。”
布拉风就点头。
“你说,咱们小洁到哪儿去了?你能不能猜一猜?她还太小啊!”
布拉风清澈的黄眼珠转了转,就叼来小洁的一只鞋子。
司马以宁摸了摸,忽然明白,布拉风要根据小洁鞋子的气味,去寻找小洁。
他一骨碌爬起来,说:“我也听说警方破案常常用到警犬的,你是狼,比犬不次,咱们也试一试?”
布拉风就靠近了主人的裤脚,蹭了几下。
司马以宁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因为他家的钟表不会报时。他在布拉风的脖子上系了一根旧绳子牵了,开了门,狗在前人在后,他们来到街上。
布拉风的鼻子十分好用,它很快就领着司马医生来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
“小洁在这儿打过电话?”他问布拉风。
布拉风轻轻叫了一声。
可是人呢?
人不在了。
布拉风又领着主人朝前走,找到一家设在商场最高层的网吧。
司马医生跟着布拉风,登上又窄又高的木制台阶。在网吧门口,被老板拦住了。
“哟,您这是……”老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到哪儿遛狗哇?下去下去!我这儿是网吧!”
“不,同志!”司马医生说,“我不是来遛狗的,我找我的女儿。”
“没有没有!”老板烦烦地,“你女儿是女的不?我这里面全是男的!”
“你别骗我呀!”
“我骗你干嘛?我若撒谎缺德,让我下辈子变瞎子!”
说话多损。司马以宁没有计较,他知道自己必须一天天学会宽容,甚至学会麻木。
布拉风把司马医生领到了另一家网吧。
老板说,有个女孩来过,要上网,未成年人啊,我把她撵走了。
“太谢谢了!”司马以宁对那老板说,“我谢谢您的良心啊!”
两个小时过去,先后找了好几个网吧,都没找到女儿。司马以宁已经累得腰酸腿疼,只好回了家。
一人一狼,又躺回到毯子上。
“睡吧,布拉风,我们改日再去找。”
第二天一大早,门锁响了几下,门被拉开了。
女儿小洁回来了。
“谁进来了?”盲爸爸问道。初盲的人忽然发现,他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妻子和女儿的脚步声一点都没掌握。自己绝对是一个不够格的丈夫和父亲。
“您的女儿呗!”小洁答平静地道。“还能有谁!她又找不到加拿大!”
“是你呀,你不是出走了么?”爸爸立马气堵脖子,问小洁。
“不欢迎是吧!我要试试您老人家的承受能力,看看您会不会打出一些小广告什么的贴贴,找找我。好赖我也是您闺女呀!”
“我什么都没贴。”爸爸与其说难过,不如说伤心。
“没贴好啊!您懂得物质不灭,大活人丢不了!——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塞地玛丽亚。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塞地玛丽亚……”
小洁哼着歌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实际上,她在网上有了好朋友,今天晚上要约会了。
她先写卡,漂亮的纸片,彩色的笔,都准备好了。下一步就是选择世间最美妙的词句了。献给心上人的嘛,一定要奉上自己全部的热情,展示自己全部的才华。
她打开了好几本书,泰戈尔的,徐志摩的,纪伯伦的,稀里哗啦地翻来翻去。折角,夹书签,圈点红记号。
嘭嘭,爸爸来敲门。
“敲啥呀!反正你也看不见!”小洁说着给爸爸开了门。
“你在鼓捣什么呀?咋没去上课?”爸爸问。
“星期日啊!”小洁狡黠地吐吐舌头。
“胡说!今天星期三!我一早就听广播啦!”
“就算星期三吧!上什么课!老师们都集训去了!”
“你昨天晚上住哪儿了?”
“同学家!女生家!没早恋,行了吧?”
“你去买一斤油条,打两缸子豆浆来!”
“我不吃油条!世卫组织已经认定,油炸食品是垃圾食品,会致癌的!您等,我去买些牛肉板面来!”
十分钟后,牛肉板面买来了,还有两个辣蛋。
“狗也吃面吧!”小洁把几条面片放进布拉风的食盆,从卤汁里挑了些小肉丁给它下饭。虽然布拉风不喜欢辣东西,可还是痛痛快快地吃了。
“老爸,”小洁洗了碗筷,对爸爸说,“今天彭家书馆有单天芳的徒弟来说书,您咋不去听一听啊?”
司马医生听了,觉得女儿忽然多云转晴,日从西出,就打心眼儿里高兴了。他说:“说书?听听去,眼睛不行了,就多用耳朵嘛!”
“要不要我去送您啊?”
“不用,你好好温习功课吧!我会一路打听的。那个书馆不算远。”
爸爸牵着布拉风的脖绳,慢慢腾腾地下楼去,小洁从窗口朝下望着,爸爸走上了人行道。
“这回,就看我的喽!”
小洁兴冲冲地做了个斜张双臂展翅飞翔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