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娜姬(鄂温克族)

　　从寺院到城里的路修得很好，坐大客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道远和师兄在城里坐车的时候，人家都看他们，城里人很少见到出家人，觉得新鲜。一个老奶奶还拉住道远问他多大了，道远说我今年十三了，老奶奶就叹息半天。

　　道远觉得这些人真有意思，看到出家人都惊讶得不行，看得他想笑。不过不能笑，师兄说在外面要讲究礼数，道远不知道礼数该咋讲究，心想那是不是得跟上殿一样，规规矩矩地板着脸呢。所以一路上道远都板着脸，跟在师兄后面。

　　街上的人可真多啊，穿的也好看。道远的记忆中还是小时候村里人的蓝褂子绿褂子，看着城里的人穿的那些花样，道远的眼睛都看得疼。

　　路过一条街，周围都是饭店，香味大老远的就往鼻子钻，弄得鼻子和心都痒痒。道远就说，师兄我饿了。师兄看看周围，说，快到了，到了师叔那儿再吃饭。

　　道远听师兄这样说，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可管得住自己的脚管不住眼睛和心。道远的眼睛随着周围那些好吃的走，他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吃的，肉香味一个劲地往自己跟前挤。“佛祖啊，保佑我吧，别让我闻到肉味了。”道远边走边祈祷。

　　道远今年十三，五岁就在寺院了。过去也没个大名，村里人都喊他黑娃子，道远是出家后的法号。叫黑娃子的道远其实一点也不黑，为啥叫黑娃子呢？道远家在甘肃乡下，村子地不好，满眼荒凉，水都是苦的，村里人全都是一口大黄牙。城里来了专家说，这都是水害的，要打深水井，可村里拿不出钱，到了道远这时候，还是黄牙。因为穷，妈实在熬不下去，在道远两岁多时候，就和他爸打了离婚。爸在煤窑做工，早上背着道远到矿上，把他绑在筐里，放下一个熟洋芋，爸就下矿背煤去了。这边风沙大，一刮风煤渣子哪儿都是，道远一身一脸都是黑的，时间长了村里人都叫他黑娃子。黑娃子长到4岁，就能拎着篮子在矿上捡煤核卖，换点咸盐钱。按照正常的发展，黑娃子应该是长大和他爸一样下矿挣钱，想不到黑娃子五岁那年他爸下矿赶上冒顶，两天后才挖了出来，人早没气了。妈嫁到别的地方，听说黑娃子爸没了，想来看黑娃，那家男人往死里打，说她要看黑娃就别再回来。

　　黑娃子成了孤儿，穿着破衣烂衫去讨饭，正好遇到师兄他们路过。寺院有个规矩，小和尚必须化缘两年，其实寺院不是缺那一口吃的，是为了锻炼小和尚具有包容心。师兄几个化缘回来，看见一个脏脏的小娃在要饭。这县城也穷啊，能要到个啥？师兄就说：“小娃，你跟我们走吧，出家去。”

　　黑娃子看看他们，吸溜着鼻涕说：“别诳我了，我都够可怜了，你们还要我出家。”

　　师兄他们几个都叫这个小娃逗乐了，“跟我们走吧，别看我们化缘，我们这是做功课。”

　　师兄们带着黑娃子回了寺院，师父看这个孩子很机灵，听说是个孤儿，也就收留了，起个法号叫道远。

　　小和尚道远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每天跟着师兄们劈柴、打水、念经，一点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吃得饱，穿得暖。这不，一晃都是大孩子了。

　　肉的香味还是绵绵不断地传过来，把道远不争气的肚子馋得呱呱叫。道远没有吃过肉，小时候穷，家里吃不上肉，出家后又不许吃肉，道远一直觉得肉应该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可惜自己是没那个福分了。一想到这，道远就叹了口气。

　　师兄说：“道远你饿得很吧。”

　　“还行，走得动。”

　　“得了，你肚子响雷哩，还走得动。”

　　道远想，其实我是想吃肉了。但他不敢说，就笑笑。

　　“走吧，我们吃拉面去。”

　　师兄带着道远进了一个小拉面店。一会儿，两碗拉面就端了上来，师兄看着拉面皱皱眉头，道远看师兄皱眉，也学着眉心拧个大疙瘩。师兄为啥皱眉，他知道，他早看到拉面碗里有两片薄薄的肉。师兄把那肉夹起来扔到桌子上，道远也学师兄的样子做，可是这筷子就是不争气把那肉往嘴里送。等两片肉进了肚子，道远才发现师兄盯着他看，道远红着脸说不出话，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重要的是刚才一着急把那肉片直接咽了下去，到底是啥滋味也不知道。

　　“道远，你没吃过肉吧。”师兄问。

　　道远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小时候穷没钱吃，后来出家寺院不许吃。”道远低下头，害怕自己掉眼泪。

　　“肉好吃吗？”

　　“我没嚼啊，不知道啥味。”道远自己憋不住笑了出来。师兄没有笑，叹了口气，啥也没说。

　　从城里回来，路过一个学校，都是道远这么大的孩子，穿着光鲜的衣服，还有的骑个自行车，神气得很。那些孩子看着道远都觉得新鲜，有人就围了上来和他说话。

　　“你真的是和尚啊。”

　　“嗯。”道远点点头。

　　“是不是跟少林寺的一样啊，武功很高。”

　　“我不会武，会念经。”道远的回答很叫他们失望，他们一哄而散。有人就喊：“光念经有啥意思，你跟我们一起上学吧。”

　　师兄拉着道远走过学校，道远还想着那些孩子说的话。上学是很好，小时候村里上学的娃各个神气得很，那书上花花绿绿的啥都有。每次道远听那些娃讲故事都羡慕得不行，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上学的一天。我就好好地念经吧，念经也能识字啊。道远对自己说。

　　从城里回来，师兄直接去见师父，道远心里有点犯嘀咕，他害怕师兄跟师父告状说自己吃了两片肉，出家人不能吃肉，他这是犯戒哩。道远在师父房外转悠半天，想偷听师兄到底和师父说啥，可是他们说的声音小，他啥也听不到。

　　第二天，师父叫道远过去。

　　道远忐忑不安地进了师父房间，却见坐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面色和善地看着他。

　　“道远，这是县里管教育的局长。”师父指着那个人说。道远不知道这个管教育的和自己有啥关系，还是不安地望着师父，他一直担心师兄告状。

　　“你多大啦。”那个局长问。

　　“十三。”

　　“想不想去上学。”

　　“啊？”道远没想到来人问这个问题，愣住了，不知道该咋说，憋了半天他终于说：“当然想啊。”

　　“你师父也和我说了，你是未成年人，可以马上还俗上学去，学费书费学校都给你免了。”那个局长笑眯眯地望着道远。

　　“让我上学？”道远半天没转过弯。还俗？那不就是不做和尚，又做普通人啦？

　　原来当地教育部门早发现道远这个没成年的小和尚，和师父说过几次，道远是未成年人，应该去读书上学。师父这次就是叫师兄去城里办这个事。教育局给道远联系了学校，免了他的学费书费，师父师兄们负责他的生活费。道远想不到这次进城是为了这个，他乐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小时候最羡慕能上学的孩子，这次真的是梦想成真。

　　“道远，你没受戒，可以直接还俗，好好读书吧，争取以后做有用的人。”师父鼓励他。

　　道远含着眼泪，使劲地点着头。

　　晚上师兄们帮他收拾行李，师兄问道远还有啥要求没。道远看着师兄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想好好吃一次肉，上回整个咽了下去，不知道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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