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它们在草丛中列队行进，寻找植物的茎叶和虫子果腹时，男孩子也正为自己的肚子忙碌着呢。可是活生生的蚂蚱和苦涩的蒿草都不合胃口，他看到蚂蚱大腿上的硬刺便觉得浑身不舒服。鼠李树上倒是结了不少果子，但是男孩子看了看高大的树干，担心自己会失足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最后他已经决定要饿上一顿了，这时候老北极衔来一颗松鼠丢下的红松籽。这样安布伦总算填饱了肚皮，而他们也算交上了朋友。

　　夜幕刚刚降临，林枭便难听地叫着，飞出了森林，在田野附近游逛。灰雁们头朝内，尾朝外，围成了一个圈。这样它们就能安心睡觉，而不必担心野猫跳出来咬它们的脑袋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月亮的清辉照耀着大地，油葫芦和地蛉一声长一声短地鸣叫着。男孩子脸朝天躺在草地上，睡在他附近的是老雌雁北极，小雄雁莫于和多多，接下来是雄雁长脖和麦考斯。男孩子以为天黑以后鸟儿们从不闲聊，就跟他家院子里的鸡鸭一样。可是还没等他打上一个盹呢，一只小雁却急不可耐地凑上前来说道：“小声点，要是你不想被领头雁赶走的话。听说你被一只乌鸦给耍弄了，它是怎么做到的，究竟你是不是一个人呢？”

　　男孩子觉得应该从头到尾讲给它听，但是那只小雁却自顾自地说起来：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那一定十分有趣。要是你向我保证，以后绝不出卖我，那么我就把这个雁群里的秘密讲给你听。你点过头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要说的是，你不必害怕大额头，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因为它根本不配做领头雁……”

　　男孩子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它。

　　“要不是我们原来的领头雁—北斗不幸死去，它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领头雁的。你知道么，北斗就是莫于的爸爸……” 这时一声凄厉的狼嗥从森林里传来，这只名字叫做多多的小雁立刻把脑袋藏到翅膀下面，一言不发了。

　　入夜了，山风呼呼作响，尖啸着掠过山林，在各个山头游窜，撩拨食肉动物的野心。它也喜欢在红松树顶盘桓，发出时断时续的呜咽，整个小兴安岭都跟着它不老实起来。各种动物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男孩子听得出其中一个是猫头鹰，另一个是狼，还有一个是黄鼬，但是别的他就不清楚了。这些叫声忽远忽近，他想这些野兽立刻就会从森林里跑出来，咬他的屁股。因此他心惊胆战，睡得很不塌实，尽管他已经很疲倦了。

　　他的脑袋枕在胳膊上，过了很久也没有睡着。一会儿以后，他睁开了眼睛，月光下所有的灰雁睡得都很香甜，看来它们早已习惯了在荒郊野地、野兽出没的地方露宿。除非值班的灰雁报警，不然它们就会一觉睡到天亮。

　　时至午夜，温度低到了极点，月亮在浮云之间若隐若现，这时候男孩子还没有睡着呢。他翻来覆去的折腾，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这天夜里自己一定睡不着了，于是爬起来四处张望。在月亮的清辉下，整个山林树影憧憧，不知名的虫子低沉地鸣叫着，艾草的清香在空气中冷冷地飘散。他也瞧见一只灰雁安静地站在草丛中，于是他站起来，绕过灰雁莫于向那边走过去。

　　当他来到那只灰雁跟前时，那只鸟根本没有理睬他，而是扬着头向远处观望。男孩子想它可真没礼貌，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先说点什么，因为他父亲告诉过他，人们要是不会说话，就比木头强不了多少。所以他鼓足勇气，向那只放哨的灰雁说道：“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只灰雁立刻惊讶地跳起来，它被吓了一跳，原来它不是不懂礼貌，而是没有看到男孩子而已，毕竟他的个子太小了。当它认出是坏小子时，便恢复了镇定，“原来是你啊，坏小子！我听莫于说起过你，真是只不幸的动物。至于我么，有睡觉的灰雁，就得有警戒的灰雁。我想要是你被狐狸和狼袭击过，就会知道那有多么重要。”

　　“我明白了。可是你打算站在这里一整夜么，难道你不想睡一会儿吗？”男孩子不解地问道。

　　“是的，我浑身疲倦。可是站岗是我的任务。”

　　“我真羡慕你，因为我睡不着。没有枕头和被子，我睡不安稳。”

　　“那一定是你还不习惯。要是你像我一样飞上一整天，就是躺在狗嘴里也一样睡得着。”

　　“我看我等不了习惯的那一天了，等到变回一个正正经经的人，我就立即回到家里去，吃热气腾腾的饭菜，睡松软异常的枕头。我想在这之前我们能交个朋友，现在我可以替你站岗放哨，警惕狐狸和狼。”男孩子自告奋勇地说道。

　　“真是开玩笑，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我不了解的人呢！”灰雁反对道。

　　“难道你不信任我吗？噢，这也不奇怪，可是你应当知道，一个失眠的人就是一个好警卫。难道你真的不想在飞行之前打个盹吗？你看，天就要亮了，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吗？”男孩子指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说。

　　起初那只灰雁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它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呢。在雁群里从来都是忠于职守，没有一个开小差的。不过男孩子坚持说他曾经为鹅和鸭子放过哨，并且一次都没有失败过，所以那只灰雁考虑再三，终于抵挡不住睡眠的诱惑。它衔起男孩子，把他放到一个树桩上，让他坐直了身体在那里守夜。然后自己钻到草丛里，睡觉去了。

　　一开始男孩子精神抖擞，他时而认真地观察四周，时而侧耳倾听动静，还在树桩上走来走去，到处巡视。不过不久他就厌倦了这些，无精打采地躺下来盘算道：“灰雁的生活其实也不赖，既没有功课要做，也不用应付考试，吃的东西到处都有，困了倒头便睡，管他有没有枕头和被子。嗨呀，它们是天生的旅行家！”

　　男孩子靠胡思乱想打发掉了许多时间，正当他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之际，附近传来 的响声。他立刻跳起来，同时负责任地放声大叫：“不好了！灰雁们快飞起来呀，有危险了！”灰雁们立刻腾空而起。莫于大步跑过来，咬住男孩子的衣领，要把他带到空中去。但是就在它还没有起飞的时候，一只肥硕的田鼠拖着短尾巴，跳过枯枝败叶，从它眼皮底下逃走了。

　　“哎呀，仅仅是一只田鼠，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呢？”莫于收拢翅膀，责怪小人道。刚才它还担心有什么危险，自己来不及搭救坏小子呢。

　　其他灰雁纷纷降落下来，它们不无怨气地数落道：“哼，胆子跟个头一样大！”

　　“拜托你下次看清一点，像你那样大的动物就不要再打扰我们了！”

　　当灰雁们大声埋怨时，男孩子把头埋到胸口。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只好一言不发地听着它们数落。后来困倦夺走了灰雁们的怒气，它们才接着睡起觉来。男孩子再一次坐到树桩上，精神抖擞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过了好久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男孩子用双手托住脑袋，凝视黑黝黝的森林，凝视在夜色中摇曳的斑驳树影，偶尔他也能看到夜空中悄然飞过的夜鸟。附近没有一丝灯光，连昏暗的灯花也不见一朵。

　　“原来荒野就是这副模样，没啥希奇的，安静得像放学后的操场。唉，那些动物都在做些什么呢……”

　　不知不觉，月亮移到西边去了，星星也不像午夜时分那么明亮，“大概还有个把小时就该天亮了。”男孩子想，一边又拉紧了衣领。这时，没有一点预兆，突然从森林里传来一声怒吼，男孩子坐着的树桩被震得一抖，霎那间原本热闹的森林便安静下来，仿佛是有人给动物们下达了必须安静的命令一样，就连猫头鹰的“咕咕喵，咕咕喵”的叫声也听不到了。

　　男孩子侧耳细听，刚才他没听清这声音的方向，他猜测好像在两边的树林里，但是一会儿以后，他又觉得这声音离得很远。

　　又过了七八分钟时间，猛地又传来震耳欲聋的长啸，“嗷……呜……”这次男孩子听清了，“那是什么动物呢？”他想。

　　大地再次震动起来，男孩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机警地跳起来，向左右张望。不大一会儿，远处传来几声“嗷嗷”的猫叫，不过那声音越来越小，好像那只动物已经走远了，再听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这时候月亮已经完全隐没了，星星也若隐若现，四周黑暗寂静。

　　黎明前的黑暗最终吞噬了月光和星星，温度降到了最低点，这时候男孩子觉得身体困倦，冷气袭人，不禁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腥臭味钻鼻而入，男孩子顿时惊醒过来，他站起来仔细打量四周。恍惚之中，他看到不远处有两盏“汽车灯”在晃动，一只巨大的猫正缓缓地向灰雁群靠拢过来！那两盏“汽车灯”就是它的一对大眼睛，这对大眼睛长在南瓜那么大的脑袋上，而这个大脑袋又长在牛犊那么粗壮的身体上，最后在它的屁股后面扬起一根棒槌那么粗的大尾巴！

　　男孩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定睛一看，那只大猫身上的斑纹闪闪发光，脑袋上的“王”字清晰可见。他一下蹦到枯树桩下面的草地上，大步跑向雁群，边跑边大声喊：“快跑啊，灰雁们，大猫来了！”男孩子一心以为，不是这只猫太大，而是他自己变得太小了。要是他恢复原来的样子，必定能拎起它的尾巴，把它丢到粪坑里去。

　　他的报警声惊醒了灰雁们，但它们只是伸伸脖子，向四周看了一下，没有一只愿意站起来，它们还以为又是男孩子在吓唬人呢。这可急坏了男孩子，情急之下，他撅起嘴巴吼叫起来：“嗷……呜！”

　　这时候那头饥饿的老虎开始奔跑起来，两只耳朵向后贴，全身的皮毛都绷得紧紧的，腰拱成弓状，四条腿仿佛是绷紧的弹弓，一双眼睛瞪得滴溜圆，喷射着血红色的目光，沉重的脚掌拍打在地面上，“咚咚”作响。

　　“灰雁们，快起飞呀，老虎来了！”老北极竖起脖子，它一看到那只巨型猛兽正向这里扑过来，便焦急地惊叫起来。这时别的灰雁才如梦初醒，纷纷惊叫着飞起来，四周一片混乱。

　　等到那只东北虎扑到时，最后一只灰雁正腾空而起，它跃起来想抓住那只鸟。可是那只小雁一下子蹿高了二三米，从它的巨掌中逃脱出来，喘着粗气飞到天上去了。

　　东北虎大吼一声，红松树上的松针顿时纷纷掉落，它给气坏了，抖了抖粘满草叶的硕大脑袋，一边恋恋不舍地在地面上嗅了又嗅，然后快速地掠过草丛，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森林边缘。

　　启明星突现在云缝当中，夜风变成了晨风，它抚过整个小兴安岭，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现在男孩子才略微晓得，野鸟们生活得多么不容易，在一个夜里它们得被惊醒好几次，就是这样，它们也难逃被捕食的厄运，除非像今天这样幸运。除此以外，它们可能还得克服其他的困难和危险，才能毫发无损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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