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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猴的儿子

  作者:乌娜姬

  半夜,妈悄无声息地进门,海子侧着耳朵听到爸不住地咳嗽,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海子想,一定是妈进门带的冷风,爸的病见风就咳个没完。

  爸担心打扰了海子睡觉,费力地把咳嗽声压了下去,憋得他呼噜呼噜的像拉风箱。

  “咋眼睛熬成这样?一脸黑油子。”爸关心地问妈。

  “灯油熏的呗,没事,洗洗就干净,又能挣一块钱。”妈和爸都压低声音说话,怕惊醒海子。海子天不亮就得起来上学,学校到这要走20里山路,远着哩。

  这些天妈每天晚上都去做针线,这是因为上个月赶集,集市上来了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看到村里大妈大嫂卖的绣活当成了宝贝,全都包下不说 ,还和村里人商量要大批买。这下村里的大妈大嫂可都挺直了腰板,外国人买那么多绣活,家里的花销、小娃的学费都要从这一针一线里面绣出来哩。现在村里的女人白天忙乎地里家里活计,晚上聚到东头妇女主任家做绣活,村里没通电,还在点煤油灯,用一个灯省钱得很。

  海子妈每天晚上也去做活。她的手很笨,粗大的手一年四季都干裂着,像他们家的盐碱地,摸人脸一把跟砂纸一样刺拉拉地疼。海子时常想,就妈那手也能做绣活?那可是绣花线不是钢丝绳。虽然海子这样担心,妈每到赶集还是能拿到钱回家,乐滋滋地说:“海子,这下你的书费有啦。”

  可能是晚上做活计费眼睛,妈脸上皱纹多了好几道,里面还黑黑的洗不净。海子看着妈又红又肿的眼睛说:“妈,你歇几天吧,看你都熬成啥样啦。”

  “海子,妈不累。”爸在海子很小的时候去南方打工,摔伤了腿,老板给点钱给张车票就把海子爸给撵回来了,后来爸又病了,地里活计和家务事都是海子妈一个人忙活。妈摸他的时候海子总是躲,嫌她手又粗又是茧子,磨得人生疼,海子妈就叹口气说:“早先我的手也不是这样,成天地里活家里活都干,啥手能好啊。”

  “那你不能戴手套啊。”海子撅着嘴说。

  “那手套多贵啊。”妈总是摇头笑笑,“能把你供出去,将来你不像爸和妈这样土里刨食,这手就是硬成石头块块也美着哩。”妈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喜庆,她高兴啊,海子功课一直很好,村里人都说海子将来绝对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哩。海子妈一听这话,皱巴巴的脸就乐成一朵山菊花。

  海子倒还没想到北京那么远,现在的他正盯着脚上露脚趾的球鞋犯难。

  就在昨天,老师说这次校运动会选海子做旗手。“陈小海同学,这可是难得的荣誉啊。”老师看着他破旧的衣服叹口气说,“衣服穿得干净就行,你的鞋子要补补。”

  海子的球鞋已经破得像筛子网,想着运动会穿着一双破球鞋心里就别扭,他的手掏向兜里的钱,昨天妈揉着红肿的眼睛说这钱是给他买书的,海子犹豫了很久,攥得满手心汗。

  海子还是买了双新球鞋,雪白雪白的,捧在手里,崎岖的山路走起来都是脚底生风。兴冲冲到了家,爸一眼看到海子抱着的鞋,问:“哪来的鞋?”

  “我买的。”海子转身把鞋放下。

  “你买的,你哪来的钱?”

  “我妈赶集把绣活卖了给我的啊。”话音刚落,爸的巴掌已经打了上来。

  “不争气的,你妈吃了多大苦你知道吗?”爸一生气就不住地咳嗽,像鼓气的青蛙,看着瘆人。

  海子是听话懂事的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挨过一个指头,今天就是拿妈卖绣活的钱买了双鞋,至于这样吗?海子知道家里穷,也在尽量地节省,这次就是为了校庆做旗手啊,爸怎么能这样狠心?海子越想越委屈,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海子还是忍不住呜呜哭了,哭得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黑的时候海子被爸给叫醒了,爸看着他哭肿的脸叹口气:“爸知道你委屈,可你知道你妈那钱是咋挣的?走,我带你去看看。”

  海子跟着爸走到村东口妇女主任家,就着昏黄冒烟的煤油灯,一屋子女人都在做绣活。

  海子第一次看妈是咋忙活的,可他从窗子看了半天没找到妈的身影,他疑惑地看着爸,爸轻声说:“你妈就在里面,你慢慢找。”

  海子把屋子看了一遍,那些低头绣花的女人中就是找不到妈,他想奇怪了,妈不在绣花在干啥哩。

  “掌灯猴,你把灯靠这边点。”有人说话。

  “你不会低一点啊,撑那么高谁看得清。”

  “掌灯猴,你猫点腰。”又是谁在命令着。

  海子听到她们是在说角落里那个掌灯的人,大家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圈,她佝偻着腰,看着背影就很难受。海子知道,夜里做活的时候经常需要一个掌灯的人,叫掌灯猴,给人家照顾着灯,保证灯的高度能叫所有人看得清楚,做活的人给这个人一点钱,这是最笨最叫人看不起的活计。

  海子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浑身的血液都冲向脑袋,他回过头看着爸,爸向他点点头。 海子想大步冲进去把妈拽出来,爸一把拉住他,“你还不明白你妈的心?”

  海子愣住了,任凭爸拉着他急忙离开,爸怕被人看到了,妈落不下脸。

  海子不知道是咋和爸回到家的,看着炕头那双白得耀眼的鞋,海子觉得那鞋是根刺,深深地扎进眼睛,扎得他心口疼。

  “看到了吧,你妈为你读书给人家做掌灯猴,你妈的手废了,拿不成绣活,只能给人家拿着灯,等到人家赶集卖了绣活给她点钱。”爸慢慢地说,“你却拿你妈这样挣的钱买了球鞋,你说爸心里能好受吗?”

  原来爸早就发现妈这个秘密,他小心翼翼地隐瞒着真相。

  “海子,你妈为了这个家啥都不顾了,你咋忍心花她做掌灯猴的钱呢。”

  爸的话说得海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决定明天一定要把白鞋退回去,这球鞋穿在脚上让他无法走好将来的人生路。

  卖鞋的大妈在海子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把鞋退了,捏着钱海子决定要向老师辞去做旗手的机会。

  “小海,你真的放弃这个机会了?”老师让他好好考虑。

  “老师,我想好了,谢谢老师们的信任。”海子不等老师说完就大踏步地往外走,他不敢停留,鼻子酸得很。

  晚上放学回到家,一双白得耀眼的球鞋刺痛了海子的眼,妈笑呵呵地说:“今天看到你们老师,你做旗手咋不跟妈说呢。看鞋子合脚不?”

  “妈,我,我不做旗手了。”海子小声地说。

  “你们老师和我说了,咋,怕妈没钱给你买鞋啊,妈做绣活能挣不少呢,放心吧。” 望着妈被煤油熏得红肿的眼睛,海子心里难受得很:“妈,我知道,你给人家做掌灯猴,苦着哩。”

  妈听这话一愣,“海子,妈手拙,做不成绣活,可给人家掌灯也没啥丢人的,咱也是劳动挣钱。”

  “妈,我知道。”海子已经14岁了,一直觉得自己是大人,平时很羞于向妈表达感情,他紧紧地搂住妈,“妈,我知道,我知道。”海子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和妈说,又不明白从哪里说起。

  校运动会,海子还是做了旗手,他打着旗子走在队伍前面,雪白的球鞋,精神抖擞。他看到妈站在远处乐呵呵地看着他,他只觉得浑身有了勇气,步子迈得更大,腰板也挺得更直。村里人都骄傲地说,看,那打旗的后生精神着哩,那是我们村的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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