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厩鼠的故事

　　我所撰写的题目为《鼠类俱乐部记事》的书稿，现在已越来越厚。重新改写，再印刷成书，它的体积就会比现在手写的这个本子小得多。尽管如此，我估算了一下，4个故事之后(监狱鼠是第4个)，这卷书顶多再能容下一个故事了。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小白鼠。

　　“好吧，”它说，“我明白，一本书总有个限度，不能太厚；再说，太厚了鼠类它也拿不动呀。不过，这样一来，许多朋友就会大失所望了。至少已经有9位，在等着把它们的故事收进去呢。我考虑，你恐怕还得再写这么两部书还差不多。”

　　“还想讲一讲故事的，都是谁？”医生问。

　　“噢！天！你要说‘想讲’，”小白鼠说，“那还有100多位呢。我刚才说的9位，是我已经口头答应给安排一个机会当众宣讲的。在这9位中，我们现在先选其中一位，这也挺难呢。让我来看，有铁路鼠，它讲的是有关旅行的故事；还有一位航海鼠；还有冰柜鼠和剧院鼠，这两位是新来的，我不太熟；此外是动物园鼠，它老是夸口说它和狮子关系不错，可是不值钱麻雀说它压根就没敢进过狮笼一步；下一个……我想……是茶馆鼠。它很饶舌，一天到晚喋喋不休。不难理解它选择茶馆为家的原因，估计它的故事价值不大，无非是家长里短的是非之言，我看还是把它从名单上删去为好；教堂鼠，也淘汰掉吧，它的故事肯定像上课，少不了对晚辈的训诫和说教，要不就是‘《圣经》上某章某节……’我尤其厌烦听它表白自己是多么多么贫穷……再有就是汉孙式马车鼠，它的故事可能不错……还有医院鼠。这么办？把他们全叫到一块儿，先轮流讲故事梗概，谁的最好，就安排在次日晚上。医生您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杜里特说，“你再告诉大家，过段时间还有第二卷，到时候再把它们的故事都收进去。”

　　出乎我们意料，第二天晚上，我和医生又到聚议厅找到我们的位置时，出来讲第5个故事的，不是从前一天说的那几位中选出来的，站起来的这一位我们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讲演者，据介绍是位马厩鼠。

　　“它的故事与众不同。”小白鼠在我身边小声说，“我们希望未来的故事书风格多样化。其他几位谁上谁不上，一个个嫉妒得还不行，干脆我就选了一个新来的。”

　　马厩鼠是一位举止文静，多少有点羞羞答答的女士。一开始，好几次大家都要求它声音大点，坐在后排的嫌声音小，听不见。

　　“这个故事，多半是讲我的第一个丈夫，它名叫乐天派。”马厩鼠开始讲道，“乐天派生性活泼随和，但就是天生喜欢恶作剧，喜欢胡闹。全是为了它，我才成了马厩鼠。为的是那里比较安全，它可以少遇些麻烦，少有机会被卷到什么恶作剧中间去。马厩这种地方，一般来说很适合我们鼠类居住。那里早晚都不缺吃的，有营养，还好消化。每到晚上，是我们最惬意的时刻。马匹们干了一天活，晚上回来要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闲聊，聊它们这一天干活的经过。我们就津津有味地在一边听。

　　“可是就在马厩这么个清静地方，我那丈夫也照样惹是生非，我照样得在它身上操心。有一天，它发现墙角有个水管子，就想着钻进去一定很有意思，可以在里面来回跑，上下转圈。这多少有些像人类的游乐园中那种在陡坡上转圈的惊险小火车。它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也长不大。当它兴高采烈地在管子里钻来钻去时，马厩里来了个小马夫，他要冲洗马棚的地面，就打开了水龙头。不用说，我那丈夫被强大的水压冲出来，犹如一颗子弹从枪管里射了出来。这一回，它的过山火车坐美了，美得超出了它的预料。水开始喷射后，那马夫就把水管往院子里那么一甩，再看我那丈夫，这个乐天派，它喘着气一下子就晕头转向地从猪圈顶上飞了过去，降落在猪食槽的旁边，要不是它打了个激灵，扭头就跑，差点就被那公猪一口吃了。

　　“我常想，这个没长脑子的丈夫老是这么闯祸，它纯粹是为了捣蛋，搞恶作剧。多少次惨痛教训也改变不了它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我真不明白，头一年，它怎么就那么大难不死呢。

　　“你们信不信？它多次跑到吊在马脖子上的干草袋里去偷吃它们的燕麦，特别是马也正在吃的时候！我常对它说，你这么干，早晚得被马吃到肚子里去。它经常在草料袋里动来动去，袋子蹭了马的鼻子，马一打喷嚏，就把它像一根草似的喷到地上去了。

　　“还有一回，正好农场主来了，他的妻子陪着他，站在院子里看他的马厩。乐天派正好又被马喷了出去，这回喷得厉害，一下子把它喷到房檐上去了。它从房上下来时，一不小心掉在了主人的帽子顶上。当时正在下雨，那人以为房上落下的雨点打了一下帽子，就没有在意，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的妻子转身和他说话，她一扭脸就看见了乐天派。它正爬在帽檐上向外张望，它在考虑怎么才能从帽子上下来。这女人像大多数女人一样，看见老鼠就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她一下子乱了方寸，尖叫一声，抡起手中的雨伞，使劲朝着她丈夫的帽子上方打去。她没打着乐天派，却差点把那男人的脑袋给打碎了。那男人还以为他的妻子神经错乱了呢。乐天派却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还有一回，它更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帮它一把，那一回绝对是玩到了头。

　　“我们家附近有一只上了岁数的寒鸦，这只老寒鸦闲来无事，也爱到马厩院里来转转。乐天派一开始就不大喜欢它，而这位寒鸦，也确实是只脾气不好还爱多嘴的老鸟。它老蹲在马厩的顶上，一看到主人的妻子扔出来什么好吃的东西，就飞过去先吃到嘴里，而我们总是慢一步，吃不上。就算我们比它到得早，它也要用它那像剪刀一样厉害的嘴尖尖(人们把那叫喙)凶狠地把我们赶走。有时女主人扔出的东西很多，它也连一点点都不让我们得到。最大的鼠类也怕它三分，因为它比斗鸡还难对付，甚至猫们也避免与它正面冲突。有时猫企图在它的背后下手，但在正面，面对着它那可怕的喙，猫也不敢举妄动。

　　“其结果是这位‘寒鸦先生’(我们这样称呼这位魔鬼)，成了这个院子周围所有鸟类的老大，它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这一带没有不恨它的。

　　“有一天，乐天派带着一肚子新闻兴致勃勃地跑到我跟前。

　　“‘你猜怎么着？’它说，‘新来的那个马夫，是个小伙子，斜眼，红头发。知道不？他安了个机关，打算要把寒鸦先生给捉住呢。我亲眼见的。’

　　“‘唉，你呀！’我说，‘最好不要高兴得太早。他捉不住的。那老鸟懂得所有的机关，凡是已经发明出来的捕鸟器，它都懂。’

　　“但乐天派还是满怀希望地等着。它耐心地看着那红头发小伙子捉寒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一连看了几天。那小伙先是用一个筛子，支根棍，拉根绳子，再装上饵料，想用筛子扣。但是对这种小儿科的玩意，老寒鸦只瞧了一眼，理也没有理。小伙随后又用马鬃毛的绳套试了一回，里面还放了一个纸袋，装着葡萄干和糖浆。反正都是想办法要逮住那鸦。乐天派一会儿回来一次，给我报告消息，让我了解院子里那场较量的进展。

　　“可是，正如我对乐天派说的，老寒鸦是个鸟中老手，小伙子耍了那么多花样，看样子它全懂，而且，后来还明白了乐天派在等着看它倒霉。有一天早上，它把正在吃食的乐天派赶到一边去，还说：

　　“‘你盼着我被捕捉了去！嗯？你个小崽子！滚到一边去，小心我把你的尾巴啄下来！’

　　“‘你呀，说不定就被捉了去呢！你个黑霸王！’乐天派一边朝洞里跑，一边骂道，‘我盼着你倒霉！’

　　“‘哈哈！’老寒鸦笑着说，‘就凭那个红头发的乡巴佬，一辈子也别想捉住我。’

　　“要说这个‘红头发乡巴佬’，却是很有点顽强劲的，他的心眼其实也很够用，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傻。他下了决心要活捉寒鸦，然后用笼子养起来。失败了几次以后，他不但没有放弃，反而开始研究他的对手，研究它的生活习惯，设法找出逮不住它的原因。他逐渐注意到，马棚院子墙根有一个水龙头，水龙头下面有一个小水池，那是老寒鸦喜欢喝水的地方。小伙还观察到，凡是增添了什么新东西的地方，凡是搬走了什么旧东西的地方，老寒鸦它轻易都不会去。

　　“换句话说，小伙子发现那鸟——其实鼠类也是这样——对不熟悉的地方都有一种戒备，这是它们保护自己的一大法宝。它们天生有敏锐的观察能力。无论何时，院子里、墙角、花园里，只要有什么新的变化或者说有什么动静，它们立刻就起疑，并准备反抗。

　　“掌握了这些之后，‘乡巴佬’就改变了原来的做法。他明白，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投放时形成规律，并且是一步步循序渐进。于是他在水池边上放了一根小树枝，只放一根。黑霸王飞来时一看，就有点怀疑。可是时间一长就惯了，它就觉得这根小枝无关紧要，它走到小枝跟前看看，然后去喝水。第二天早上，小伙子又在那里放了两根小枝，黑霸王又一次习惯了。3天以后，那里已有四五根小枝了。一直这样发展下去，直到小枝慢慢堆成河岸一样，把小池围了一圈。这时，寒鸦如果不越过小枝堆，就喝不着水了。

　　“但是此时的寒鸦，也分外地小心。它围着小枝转了几次，最后还是飞走了。它宁肯到别的地方找水喝。

　　“极为失望的乐天派又回来了。

　　“‘唉！你说得对！’它说，‘这一回我信了，那鸟，它和魔鬼是亲戚！我看是永远也逮不住它了。’

　　“可是就这么说着，天气变了。老天爷突然助了那红头发猎手一臂之力。那时已是11月底。某天早上醒来，大家就发现地上、房上，到处都罩上了一层白雪，所有的小坑、小池、小溪都结了冰。黑寒鸦先生像平常一样，飞到马厩棚院来找早饭吃，但是什么也没有。所有的东西都被白雪覆盖着，寒冷而寂静。我们正坐在马厩里的饲料箱上，津津有味地吃燕麦呢。它想进来，又不敢。

　　“‘你们这些害虫！’它咬着牙在门外说，‘你们倒挺美！在屋里大吃大嚼的，又干燥又暖和，而我们，诚实的鸟儿们却冻在外面，大雪盖地，连根草也看不见。你们这些害虫！’

　　“‘当吃的东西好找的时候，你自己独占，一点也不肯让给我们。如果你平常不是那么霸道。’我说，‘我们也愿意给你扔一点燕麦。是的，你说得很对，天气是不好，特别是对那些一辈子连个朋友也交不上的人，这种天气，就是不好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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