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之后，在回去的路上，不知道爸爸因为要是专心开车，还是有很多心事，他再也没有开口讲一句话。安秋晃着腿，小声地哼着一支日本流行歌曲，渐渐地她也不出声了。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异样的寂静笼罩在这对父女身上。直到安秋发出一声“哎呀！”。

　　爸爸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啦？”

　　“我要投诉那间餐馆！”安秋生气地说，同时朝爸爸张大了嘴巴。

　　“投诉？为什么从你的嘴里总会冒出这么多词儿令我感到刺耳？”爸爸朝安秋瞥了一眼，“好吧，上流社会的淑女，你要投诉什么？”

　　“看！”安秋举起一只手指头顶着嘴巴里的一颗门牙，“他们的牛排太老了，我的牙齿都嗑坏了。”

　　爸爸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靠边停下车，仔细地捧起安秋的小脸蛋，观察着她的牙齿，还有手指轻轻地碰了碰。

　　“不要去怪罪那块无辜的牛排啦，”爸爸笑了，“你在换乳牙呀。”

　　安秋眨着黑亮的眼睛，向爸爸露出询问的神情。

　　“这是你所想要到呀，你长大了呀，”爸爸说着又把车子开动起来，“小时候的乳牙就要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慢慢地长成一副全新的大人的牙齿，每次有乳牙掉下来，请保管好，牙仙女会来……”

　　爸爸忽然住口了，他叹着气，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你不相信有仙女了。看来对于你合适的话，应该就是：早晚刷牙，保护牙齿。”

　　“可是，到底什么是牙仙女的故事呢？爸爸你说嘛！王辉江涛知道，老师知道，竟然连爸爸也知道！不行，我也一定要知道！”安秋来了兴趣，缠住爸爸。倒不是她相信有仙女，而是她的求知欲很强。这是此类孩子的特征。

　　“得啦，我可不想兴致勃勃地讲一个故事，然后被你大声嘲笑，我也是有自尊心的！”所以爸爸下定决定就是不讲。

　　他们到了家，安秋也就不再缠着爸爸了，她拿着书包就进了自己的房间。爸爸呢，也走进书房，坐在写字台前，满腹心事的样子。

　　今晚的月光，银白如水，从窗口照耀到写字台上。爸爸关掉台灯，把头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掌垫住后脑勺，望着月亮。他在想：怎么样才能赶快抓住安秋童年的尾巴？

　　老师跟他讲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着：

　　……安秋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学习能力很强，有广泛的课外阅读量，是借阅图书最多的孩子……

　　……她没有好朋友，独来独往，跟同学们相处得也不好，确切地说，同学们都不喜欢她……

　　……她的童年似乎已经结束了，她大概再也享受不到一个真正的孩子能够享受的乐趣了。作为老师，我也为她难过……

　　爸爸长长地叹一口气，用手扶住额角。

　　忽然，书房里的灯亮了。安秋嘿嘿地笑着，一跳一跳地跑到爸爸面前来。

　　“哈哈，老爸！”她得意洋洋，摇头晃脑，“你不讲我也不怕，我已经知道牙仙女的故事啦！”

　　爸爸抬了抬眉毛，表示倾听。

　　“牙仙女的故事实在很简单，它来自美国的风俗，”安秋说起来，“如果有一个小孩掉了乳牙，就要在晚上睡觉时把这颗牙齿放到枕头底下，晚上牙仙女就会来，在枕头底下放上一枚银币，然后取走这颗乳牙作为回报。对吗？”

　　“很对，”爸爸点点头，“这个故事是爸爸在美国留学时听来的。”

　　“哈哈，这是我刚才在互联网上查到的！我还看了中英文两个版本呢！”安秋高兴得手舞足蹈，“另外，我还查到了中国人对于换乳牙的风俗，据说是上牙床掉落的牙齿往沟里扔，下牙床掉落的牙齿往房顶上扔，这样新长出来的牙齿就会非常坚固！”

　　“嗯，”爸爸再点点头，“这可是爸爸老家的风俗哦！我的第一颗乳牙掉下来，就被你奶奶扔到房顶上去了。”

　　爸爸不得不赞赏安秋的聪明。他看着安秋：侧着脑袋，脸上的表情乖巧可爱，参差不齐的刘海盖住光亮的额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充满狡黠，小小的肉鼻子微微地沁出汗珠，嘿嘿笑着的时候露出那颗快要掉落的门牙——天资如此非凡的女儿将会学到多少东西？她的早熟又会令她错过多少美好？当她长大之后，也许能够得到成功，但是能否得到真正的幸福？

　　爸爸把安秋抱在膝盖上，轻轻地晃着：“知道吗，安秋，爸爸是多么希望能够亲口来跟你讲牙仙女的故事，而不是由你自己上网去查，这对爸爸来说是一种幸福。”

　　“那我刚才拼命问你你又不讲！老爸，你放弃自己的幸福喽！”安秋耸耸肩膀，一只手搂住爸爸的脖子，另一只手穿过去拉着爸爸的耳朵。

　　“因为你长得太大了，没法听这种故事了。”爸爸说。

　　“就是嘛，我知道牙仙女的奥秘，”安秋伏在爸爸的怀里，咯咯地笑着，“牙仙女放在枕头下的银币，就像平安夜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样，其实都是爸爸妈妈放的！”

　　爸爸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头，没有回答。

　　“我小的时候也相信圣诞老人来着，我觉得可神奇了，我对自己说，他来送礼物的时候我一定要见到他！亲眼见到！”安秋一边说，一边大声地抽抽鼻子，“但是每次我都没有见到，因为我都会睡着，醒来就看见圣诞树下放着礼物。我可懊恼啦！不过收到礼物也挺开心的。我还很奇怪，为什么圣诞老人总是能够知道我最想要的礼物呢？有一年的圣诞节，我在下午就强迫自己上床睡觉，你和妈妈还担心我生病了呢。爸爸你还记得那次吗？到了晚上，我趁你和妈妈都不注意，偷偷喝了两杯咖啡，我还在电话上做了设置，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响铃，铃声会很响很响，我要是不接就会不停地响，肯定能把我吵醒的。于是我就躺在床上装睡着，等啊等啊，躺在床上又不能睡着，别提多难受了！但是我想，我会看见圣诞老人，这样一想，我就又有精神了。我还在担心，我们家里没有壁炉，圣诞老人是不是得爬窗户进来呢？爸爸妈妈会不会把他当作小偷呢？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十二点钟终于到了，我赶紧去接电话，然后乖乖地钻进被子里。过一会儿，我看见房门开了，露出走廊里的灯光。我的心怦怦乱跳！有两个人朝我走来，看看我睡着了没有。我赶紧闭上眼睛，等他们转身，啊，我看见那就是你和妈妈！你们出去了，然后我就起来悄悄地扒开门缝，看见你们俩在客厅的圣诞树下放了一个大礼盒，我还听见你对妈妈轻声地说：‘芭比娃娃并不是最好的礼物，’妈妈说，‘胡说，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打扮洋娃娃的’……”

　　“啊，我记得那个芭比娃娃，穿粉红色婚纱的那个，那是你七岁时的圣诞节，是吗？”爸爸回忆着，心痛地说，“七岁！”

　　安秋点点头：“那天晚上，我钻到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我知道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后来，每当我在童话里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就留了个心眼儿，想要弄明白它们是否真的存在，可是每次我都失望极了！我查到的所有的词典啊百科全书啊都说什么仙女啊精灵啊妖怪啊统统都是人类的幻想，只能证明人类的头脑在演化中还不够健全，还不够理性。从此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没有，真没劲！”

　　“七岁！”爸爸紧紧地抱着安秋，依旧喃喃地说道。

　　“所以呀，牙仙女的银币也一定是爸爸妈妈放的，所以你要给我银币哦，我保证早晚都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