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田园小学一个重要的日子。

　　今天，老师们的笑容特别和蔼，校工大叔把校园打扮得特别美丽，孩子们穿着的校服特别整洁，他们的态度也特别有礼貌，在校园里见到任何一位陌生的挟着笔记本的大人，都会恭敬地鞠躬，说：“老师好！”——因为，今天是田园小学上公开课的日子。那些陌生的大人们都是来自邻校和教育局的听课老师们。

　　什么叫做公开课呢？简单地说，公开课就是一种在老师之间做交流的教学活动，非常重要。每一位任课老师都希望自己能够上一堂完美无缺的公开课，让那些来听课的老师们除了一个劲儿地夸奖，什么缺点都提不出来。老师的这种追求完美也深深地影响到学生，孩子们都希望在听课老师们的面前，每个人都表现出最棒的一面。这样就难免让公开课有点演戏的味道了。所以，上课铃响之后，看见那些听课老师们笑盈盈地挟着笔记本在教室后面坐下来，全班师生都会非常紧张，气氛跟平常上课就很不一样了。

　　三年级四班的这节课，是语文课，由班主任林老师来上。林老师虽然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但是上课已经非常有经验了。她今天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套装，齐耳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把备课夹往讲台上一放，表情庄重地宣布：“同学们，上课！”

　　“起立！”班长宣布。

　　“唰”地一下，全班四十个孩子立刻向上了发条一样地齐唰唰起立。他们先向自己的林老师鞠躬，大声说：“林老师好！”接着，仿佛经过军训似的，整齐地向后转，再次鞠躬，向坐在教室后面的听课老师大声说：“听课老师们好！”又飞快地再次转身，齐唰唰地坐下，然后就一动不动，保持着最有纪律的样子。

　　听课老师们一下子就察觉出教室里那种紧张的、不自然的气氛。他们全都站起来，感谢孩子们的问候。当中，有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先生笑呵呵地对林老师和孩子们说：“不要紧张啊，就像平常那样上课好吗？你们就把我们当成后面黑板报上用粉笔画出来的小动物，像什么小狗小猫小鸭子之类的就行啦！”

　　孩子们很想笑，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笑。他们把背挺得直直的，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老师看。好几天以前，林老师就跟他们严肃地再三讲过，每一位听课老师都是教学专家，其中有一位年纪最大的老先生最了不得——他是教育局教材编写委员会的成员，孩子们上课用的课本就是他负责编订的。所以，即使听见这样一个体贴的玩笑，孩子们也不敢真的放松下来。

　　就这样，在紧张的气氛里，这节语文公开课开始了。

　　这节语文课，是一节阅读分析课。林老师前一天就布置孩子们阅读一篇短小的课外小故事，孩子们要在今天的课堂上进行讨论，在老师的引导下探讨出主题，把中心思想写出来。

　　那则课外小故事大意是这样的：秋天的田野上，小猴子和小兔子正在调皮地玩耍，忽然在一个小树林里发现地上有一个小袋子，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着满满的橡栗，他们数了数，一共有一百二十五颗。小猴子非常高兴，这下能够好好解馋啦！可是小兔子却不同意，她说从这个袋子上看，显然是有人辛辛苦苦采集来的，眼下又是秋天，说不定是准备过冬的粮食储备呢！他们争执半天，终于决定按照小兔子的意见去找那个不小心丢了袋子的家伙。他们一路上找了好多人，小刺猬、小蜥蜴、小花鹿什么的，后来终于找到正在哭哭啼啼的小松鼠，原来就是它粗心大意弄丢了一袋子橡栗，他正在担心怎么过冬呢！故事的结局当然很完美，小松鼠能够安然过冬，小猴子被大家热情夸赞，善良的小兔子也感到欣慰，觉得做了一件好事情。

　　林老师是非常有经验的老师，她知道如何避免让孩子们在探讨主题时走“弯路”，所以她一步一步地设计了提问，引导孩子们得出“唯一正确”的主题：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有几位？”

　　“是什么东西把主人公们联系在一起的？”

　　“这袋子橡栗的失主是谁？”

　　“捡到这袋子橡栗的又是谁？”

　　“后来失主有没有得回橡栗？”

　　“他拿回橡栗的时候，说了什么？”等等。

　　应该说，这些提问凝聚了老师的心血，能让孩子们从容地回答，然后得出正确答案。每一个问题提出来，几乎全班同学都争先恐后地举手——这些问题太简单了！

　　很快，课堂气氛从紧张变成热烈，一个又一个的孩子顺利地回答了问题，“唯一正确”的主题思想也快要被探讨出来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听课老师们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坐在教室靠窗的那一排的中间，有个小男孩从来不举手。他头大身子小，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下面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一眼看上去简直有点营养不良，留着一个特别的童子头——前额上有一个花尖、后脑勺那儿留着一根细细的小辫子。

　　无论林老师的提问多么简单，无论同学们举手多么起劲——那些坐在前排的同学把手举得太高了，几乎都要碰到林老师的鼻子了——总之，无论是什么情形，这个男孩子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睛呆呆地看着黑板，偶尔也会露出微笑。他像一座荒芜的孤岛，四周是热情涌动的波涛，对他毫无影响。

　　“这个男孩子怎么啦？”听课老师们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换着这个疑问。

　　林老师当然也察觉到听课老师们的疑问了。虽然，平常时候，这个男孩子已经养成从来不举手的习惯，她也从来不让这个男孩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可是现在，当着这么些听课老师的面，她不能显得忽略了班上的任何一个学生。所以，她仔细地想了想，提出一个最最简单的问题：“同学们，你们谁能告诉我，小猴子和小兔子捡到袋子后，他们数了数之后，发现袋子里一共有多少颗橡栗？”

　　这个问题实在简单极了！书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嘛——“他们数了数，一共有一百二十五颗。”

　　孩子们又一次起劲地举手，除了那个留着童子头的男孩子。

　　这次，林老师特意走到这个男孩子的身边，弯下腰来问道：“唐优优，你能回答吗？”

　　唐优优大吃一惊，满脸通红，目瞪口呆。同桌的女孩子捅了捅他，他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全班同学安静下来，看着唐优优。有些孩子还在挤眉弄眼，仿佛在说：“这下有好戏看了！”听课老师们看得清清楚楚，坐在后排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朝着唐优优挥了挥拳头，意思是说“加油啊！”

　　只见唐优优深深地吸一口气，两只手握成拳头，眼睛眨呀眨地直盯着天花板看，他努力地发出声音：“一……一……一……”

　　这说明他一定是知道答案的，一百二十五颗。

　　“不要紧，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林老师也放慢了说话节奏。

　　“一……一……一……”可是他还是说不出来，那个数字就像是卡在嗓子眼里。

　　整堂课都没有笑过的孩子们，现在再也忍不住笑起来了，除了那个对唐优优鼓劲的女孩子。她皱着眉头同情地看着唐优优。在这种嘲笑声里，唐优优更加说不出答案了。

　　林老师只好问：“是一百二十五颗吗？”

　　唐优优用力地点点头，长舒一口气，仿佛囚犯获得特赦似的，一屁股坐下了。

　　这下，听课老师们明白了：这个男孩子，有严重口吃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