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罗老师已经教了十七年书，却从来不曾走进一间坐满学生但又安静无声的教室。对她来说，这是全新的经验。

　　对这些孩子来说也是。

　　戴维看着玛罗老师走到教室前面，拿出点名簿。她先看着名单上的名字，再看看教室里一排又一排的学生，然后再次看着她的点名簿。终于，她开口说话：“我以为我走错教室了，今天你们还真安静呀。有谁能告诉我原因呢？”

　　没人举手。

　　不过，玛罗老师可是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任何可能透露线索的蛛丝马迹。在她丢出问题后，她看到几个孩子间悄悄交换的淘气眼神，也看到一些孩子脸上努力隐藏的笑意。从这些表情和微笑，她便知道五年级的学生们正保守着一个大秘密。

　　她准备要做第一个实验了。

　　放眼看去，玛罗老师将目光锁定在赛斯·唐森德身上。她面带笑容地问他：“赛斯，昨天回家有没有写自然作业啊？”

　　赛斯毫不迟疑，一样面带微笑地回答：“有，老师！”

　　玛罗老师将目光转到爱咪·吉尔森身上：“你呢，爱咪？”

　　爱咪点着头说：“有，很难！”

　　“真的吗？你觉得哪里难？”玛罗老师追问。

　　爱咪整张脸都皱起来，嘴里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很难算。”

　　她的答案得到一堆人的点头附和，还有其他人的笑声，但很快的，教室又恢复了安静，彻底的安静。

　　玛罗老师真的无法适应这些孩子们完美的课堂秩序。明明昨天上课时，问一个人问题，会有十五个人抢着说出答案，接着全班就争论起来，陷入混乱状态，非得要她拿课本敲敲桌子才能停止。不只昨天，根本每次上课都是如此，任何五年级的课都一样。

　　今天却截然不同，没有半个人说话，除非她发问。

　　这倒给了她一个新想法。

　　“请大家拿出你们的家庭作业。”

　　学生们开始动作，整间教室顿时充满纸页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好，”玛罗老师说：“现在，我们看第一题。艾伦，你怎么知道题目中的数量是合理的？”

　　艾伦快速翻着她的作业，她的表情令玛罗老师相当惊讶。艾伦看起来十分惶恐！

　　这是自然课常见的一个问题，学生们早就被问惯了，但艾伦看起来却像完全搞不清楚。玛罗老师看得出艾伦的功课写完了，何况她还是班上自然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就在艾伦仿佛陷入极度恐慌的几秒钟后，她镇定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从她嘴里滑出：“看……数字。”

　　玛罗老师正等着她继续解释，但没等到下文。

　　“嗯，”玛罗老师说：“然后呢？”

　　艾伦回答：“我假设。”

　　一样是缓慢的语调，一样又陷入沉寂。

　　“然后呢？”老师追问。

　　“再……计算。”

　　玛罗老师点点头：“你当然需要计算，但我想听到的是你的思考过程，你的逻辑。”

　　艾伦答：“做……比较。”

　　玛罗老师很不满意，她转身朝向教室的另一边：“来，戴维，告诉我们你第一题的答案，还要解释你的做法。”

　　戴维看来一点也不害怕，却也是花上很长的时间在思考答案，长到令玛罗老师开始不耐烦了起来。“帕克先生，我希望‘今天’就能听到你的答案。”

　　戴维慢慢说出：“四百四。”

　　玛罗老师立刻追问：“四百四十个什么？”

　　“汽油桶。”戴维慢条斯理地回答。

　　老师说：“每一……”

　　“每一天。”戴维接口。

　　“错！看看你的作业，告诉我你究竟是忘掉了什么！”玛罗老师已经失去耐性了。

　　戴维眯着眼、皱着眉，仔细看他的作业。然后他点着头，迟疑地说：“嗯……第一天……”

　　一阵轻笑声漫过教室，那是女生们的笑声。 

　　玛罗老师厉声斥责：“什么时候答错题目也变得这么好笑？”

　　玛罗老师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们今天全在装傻吗？难道事情就是这样？

　　不管这群孩子究竟在做什么，她都不喜欢。这打断了课程的进行，影响教学的进度，让她非常不高兴。

　　玛罗老师再也没有心情“做实验”，她不想再跟这些学生继续玩下去了。如果他们想要安静，那接下来的课就让他们如愿。

　　她有些光火地看着全班说：“收作业！”

　　所有人立刻遵行，没半点意见。

　　“翻开第四章，看课文。今天的作业都写在黑板上。”

　　这堂课剩下的三十四分钟里，自然教室是一片死寂，除了纸页的沙沙声，只剩下偶尔出现的咳嗽或喷嚏声。

　　坐在讲桌前的玛罗老师必须承认，她喜欢这种安静，喜欢不用每分每秒跟这群大嘴巴奋战。聒噪王不再聒噪了，很好，但是……很怪。

　　然而，对于这些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她仍旧没有得到进一步的线索。

　　有个东西碰到戴维手臂然后掉到地上。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他偷瞄玛罗老师一眼，没问题。他慢慢垂下一只手，够到那纸条，再轻轻捡起来、打开。

　　你刚刚说：“嗯……第一天……”

　　“嗯”是一个字，

　　所以你回答老师四个字，

　　多出一个字！

　　你害男生被多记一点，你输定了！

　　哈哈哈！   

　　琳西

　　戴维知道琳西坐在他左边后面再后面的位子，他知道她正等着他回头，好给他一个恶心的胜利微笑。

　　他才不要回头，却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变红了。他脑子里冒出成千上万句骂她的话，全是不带脏话、意境高超的厉害攻击，像是“如果大脑里装的是钱，你早就破产了”或者“哦，你也会数到四呀？我养的小乌龟它也……”等等。

　　“帕克同学，拿过来。”

　　戴维猛然回神，抬头望向老师。玛罗老师正盯着他，还把手伸出来。

　　戴维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什么？”

　　“那张纸条，拿过来。”

　　戴维走上前去，将纸条放入玛罗老师的手掌心，这时下课钟声刚好响起。

　　玛罗老师把收来的作业塞进皮包，用最快的速度起身离开。因为下课钟一响，走廊上的安全与秩序都归她管，不快点走出教室真的不行。

　　但是，就今天而言，走廊上其实根本不需要老师。玛罗老师看见所有五年级学生，面带微笑，互相招手，挤眉弄眼，点头示意；也许有几声笑声与口哨，再加上泰勒·雷诺德对着女生聚集的方向打了一个超响亮的喷嚏。却完全没有讲话声。

　　她望着走廊的另一端，与艾丝柯芭老师对望，两人互相笑了一下，耸耸肩。既然没什么好巡视的，玛罗老师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她没收的那张纸条来看。

　　对玛罗老师这样一个逻辑清楚的人来说，琳西递给戴维的那张纸条，仿佛是解开古埃及象形文字谜团的罗塞塔石碑一般，那是帮助她了解操场上、课堂上看到与听到的一切事情的关键。

　　所以说……整件事跟字数的计算有关，只要超过三个字就会被惩罚，这也说明了艾伦和戴维的超简短回答。而且，这场游戏是男生和女生之间的竞争。这倒是不稀奇，这群孩子总是如此。还有就是，他们都努力保持沉默。

　　玛罗老师想起自己小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当两个人同时说出同样的字眼时，他们就不能再说话。也许现在这群孩子玩的也是类似的游戏。

　　只是这次不是两人之间的游戏，这场游戏的参与者，是地球上最最最聒噪的一百二十五个孩子。

　　散落四处的拼图碎片渐渐拼凑回来了。玛罗老师的下一个想法是：其他人也会爱上这个发现！

　　她指的是其他老师。

　　但她科学的好奇心马上涌现。她想：为什么要破坏孩子们的实验呢？我应该让其他老师自己找出原因在哪里。况且，我初步的观察结论也许是错的，我实在应该再多收集一点信息，再把我的推论向学校报告。

　　玛罗老师的心里暗自发笑，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孩子就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