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家正在餐桌上吃晚餐。妈妈煮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菜色有：牛排、烤马铃薯、水煮青豆、新鲜水果色拉、热奶油卷餐包、奶油、草莓果冻。餐桌铺上了白色的桌巾，上面有餐垫、长长的绿色蜡烛和高级银餐具，甚至还有餐巾。

　　每到成绩单之夜，我们的晚餐就会非常豪华。那些什么汉堡、起司意大利面、焗烤鲔鱼面等等，绝对不会出现在成绩单之夜。

　　正餐吃完，接着送上甜点。一样是顶级的苹果派，使用二十七号公路果园的高级新鲜苹果制成，外加一球香草冰淇淋。

　　不过我没有很饿，这样的阵仗让我想起监狱死囚在行刑前的最后一餐。

　　点心吃完，盘子也收掉了。我们都在餐桌前就定位。妈妈说：“好，今晚谁要第一个来宣读成绩单？”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宣读成绩是一个完整的仪式，程序非常严谨。首先一定是由安开场宣读，第二个是托德，最后是我。

　　安说：“我先来。”她没有笑容，完全是公事公办。

　　安今年读高三，个子高高的、金发、很有运动细胞而且很有冲劲。也可以说她还满漂亮的。大家都说我跟她长得很像，除了身高以外。其实我的头发比较红，不是金色的，而且我将很有冲劲的个性隐藏起来。所以我觉得那些说我们很像的人，一定是疯了。

　　安被选为高三的学年代表，又是学校女子曲棍球队和女篮队的队长。她还是去年学校数学全能竞赛代表队中最年轻的成员，而这个代表队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取得州竞赛的资格。安正在修四门进阶班和一门高等班的课程，她努力要提早一学期从高中毕业。她想拿奖学金去念乔治城大学的国际关系系，用“很有冲劲”来形容她真的非常贴切。

　　妈妈微笑着说：“很好，我们来听听安的成绩。”

　　安打开她那张计算机打印的成绩单。我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每个人都知道接着到来的是什么。

　　安开始宣读：“高等化学A+；进阶英文A；进阶世界史A；进阶物理A+；进阶西班牙文A；物理教育A+；混声合唱A+。驾驶训练课程是A-，可是这门课的分数不列入名次的计算，所以不会影响我的排名。”

　　“安，你好棒！”爸爸笑了，露出一排牙齿，像钢琴的琴键一样。他说：“你的成绩已经没有太多可以进步的空间了，成绩单就该是这样子。太好了！真的很棒！”

　　妈妈说：“安，你要以自己为傲喔，你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然后她转头看我这边，说：“好啦，下一个是谁啊？诺拉还是托德？”

　　又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托德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让我排在他前面的纪录。他说：“是我。”

　　托德念八年级。他有很多朋友，兴趣很广泛，比如骑登山自行车、滑雪、玩电吉他，他还是个熟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摇滚大小事的怪胎。托德在学校最拿手的运动项目是足球，不过他不是明星球员，这点跟我不一样。我是明星球员，我的足球很强，这绝对不是吹牛的，这是个事实。对托德来说，学校功课并不是很容易，尤其是阅读这件事。但妈和爸支持他，所以他非常用功，他的分数也反映了这件事。

　　托德清一清喉咙，瞪大眼睛看看爸爸、妈妈。他深吸一口气，拨了拨覆在额头上的褐色直发，开始宣读。托德每次都从最好的分数开始：“体育A+；数学A--；自然B，嗯，不对，是B+；社会B。还有，英文是B--。我只有两科在B以下。”

　　妈和爸体贴地点着头，妈妈说：“嗯，托德，你的成绩很不错了，可是我觉得你能做到的不只是这样，对吧？尤其是英文才拿到B--而已，我想你应该有点失望。上个月家长会时，弗洛伊德老师说你应该花更多时间学习英文写作，而且要更认真做课外阅读作业。你觉得这样是不是会有帮助呢？”

　　托德点点头说：“嗯，我想是会有帮助。不过，妈，我还是要说，我平均得到的成绩是B，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应该去看看汤姆的成绩单。”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汤姆的成绩。”爸爸收起笑容，“我们是在讲你的事。你已经快要上高中了，应该更认真一点。现在你的成绩可能只能上州立学校或是很小又很偏僻的学校。这种成绩没办法让你进好学校的，完全不可能。现在是该做点正事的时候了，你同意吗？”

　　托德露出羞愧的表情，点点头说：“好，好的。我会……会做得更好。我会的。”

　　接着，所有人的眼睛往我这边看过来。

　　我的脸颊热热的，我没有好好计划这一段。本来我以为大声宣读我的成绩不是个问题。可是，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妈妈发问之前，我开口了：“我不想宣读成绩。别跟我说什么五年级的成绩很重要，因为我知道事实上并不是。只要用半个脑子把一大堆愚蠢的资料背起来，就会有好成绩了。考试和分数，还有这所有的事，都是……都是蠢到不行。”

　　空气瞬间凝固。

　　接着，一个冷静的声音划破寂静，是爸爸说话了：“请宣读你的成绩，诺拉。”

　　我摇摇头说：“你们可以用看的，如果你们真的想看的话。可是，我就是不要宣读成绩。我的成绩是我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爸爸开口想说些什么，这时妈妈阻止他，接口说：“诺拉，我知道这对你可能很困难，可是这很重要。你现在已经五年级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成绩很重要，而且事关重大，所以，请宣读你的成绩。我们都知道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没有人应该跟别人做一样的事。我们不会拿你和托德或安，或是其他人做比较。我们只是想要让你们能说说学校的事，了解一下你们的功课，一家人在一起聊聊天而已。”

　　我没有让步。“没有什么好聊的，我可以先离开吗？”

　　这些话让爸爸忍无可忍。“不行！”他大吼，“不可以离开！不准离开餐桌半步，除非你对全家大声宣读你的成绩！”

　　我拿起密封好的成绩单信封，放在我的餐垫中央。“好，”我说，“随便你们想坐多久就坐多久，我就是不要宣读我的成绩。”

　　漫长的三分钟，静悄悄地过去了。我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头趴在餐桌上。

　　托德清一清喉咙说：“爸，汤米的妈妈十分钟后会来我们家。她要载我和汤米一起去看电影，现在我该去准备一下。所以我可以先离开吗？求求你。还有，可以给我零用钱吗？”

　　五分钟后，餐桌前只剩下我一个人。

　　九点半左右，我把三张椅子并在一起，这样我就可以躺下来。我把鞋子踢开，移开一堆东西，还把桌子清空，然后将桌布往身上拉，这样就可以把桌布当被子用。

　　我很想睡了，所以我不确定那是几点，应该很晚了，我听到妈妈说：“吉姆，把她抱到床上去吧。这一回合是她赢了，我们必须承认这件事。”

　　我继续闭着眼睛。

　　爸爸说：“好吧，这小家伙真是顽固。其实我相信她有能力变成一个大律师。不过，前提是她必须先进得了法律系才行。”

　　我听到纸张被撕开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什么动作，他正在打开我的成绩单。

　　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老天！怪不得诺拉不想宣读成绩！这……卡拉，你看……全部都是D！每一科都是，除了拼字以外，而且拼字也只有C而已！”

　　“天啊！”那是妈妈的声音，“我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爸爸说：“好，那我们现在就摇醒她，叫她起来说清楚！”

　　妈妈说：“吉姆，不要这样，现在不是时候。可怜的孩子，你想想看，她一定对这么糟的成绩感到无地自容。把她抱上楼去吧，一切等明天再说。”

　　我感觉到桌巾从我的背和脚滑走了，然后爸爸强壮的手臂把我抱起来。

　　爸爸花了不少时间把我搬到床上去。

　　我听到妈妈在我们后面的楼梯上说：“小心点，别让她的头撞到东西。”

　　爸爸低声地说：“像这种成绩啊，就算撞到脑子也没什么伤害可言吧。”

　　妈妈说：“一点都不好笑。”

　　我很庆幸他们没有打算帮我换睡衣，因为这样我一定会因为被搔痒而笑出来。妈妈只帮我脱下袜子，把被子往上拉到下巴，轻轻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就关上房门离开了。

　　我睁开眼睛，望着这一片漆黑。

　　我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将整个计划想清楚了。首先我要想清楚，计划所要实现的目标是什么；接着，我要把每个步骤好好地想一次；还有，我要怎么样用这些步骤引导别人采取行动。我想了很多很多，这是我擅长的。

　　可是我在想，不管哪一个步骤都可能出错，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已经想好够多办法来解决每一个可能发生的问题？

　　躺在黑暗中，我面对着一个事实：在我行动之前，我不可能知道我的计划会成功，还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