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妈妈叫我下楼吃晚餐了。吃完晚餐后就是“宣读成绩单”时间。到那时候，炸弹就爆了！

　　我的过去在我眼前快速闪现，就像一则晚间新闻的报导画面。回忆持续涌现，无法中断，我很清楚此刻涌现的是从我第一天上学以来的点点滴滴。

　　又一个事实从回忆的档案中浮现出来：我的幼儿园生活从一个“坏的开始”揭开序幕。

　　这么说的主要原因是，在我刚进菲布鲁克小学附设幼儿园的前两个星期，我每天都躲在布里居老师教室的桌子下，假装自己是一只猫。我喵喵叫或发出嘶嘶声，而且在点心时间把牛奶倒进从家里带来的塑料碗中，这样我才能用舌头舔牛奶喝。

　　“我是猫”的行为，在每天的十一点五十三分结束。然后我会爬起来，把膝盖上的灰尘拍掉，穿上夹克，准备坐校车到下午的安亲班去。

　　“我是猫”的把戏可以回溯到幼儿园开学前一个月，我读到国家地理杂志上关于美洲豹的伟大文章，然后又搜集了和猫相关的所有知识。我觉得猫真的很神，如果能知道当一只猫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好玩。这就是“我是猫”的由来。

　　不过我决定在学校变成一只猫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我知道幼儿园的课程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如果我规规矩矩上课，每个人都会觉得我实在表现太好，而表现太好会让我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但以“当一只猫”来展现不一样，对我来说轻松许多。

　　没有人想得到一只猫会喜欢阅读《大英百科全书》，也没有人猜得到一只猫会背诵三十八首《童诗花园》中的诗。

　　没有人能预料到一只猫会看西班牙语电视节目而自学学会西班牙文，也没人想得到一只猫会对地图、历史、考古、天文、太空旅行，或是像“Felis catus”是家猫的拉丁文学名这类的事有兴趣。

　　我很聪明，但是我的人生经验并不多，我当时只是个五岁的小孩。所以，我失算了。我以为只要学校的每个人都习惯我装成一只猫的这个主意，他们一定会把我放在一边，不再管我。

　　当然啰，这法子在学校是行不通的。

　　布里居老师马上就把妈妈请到学校。妈妈很苦恼，后来她跟爸说，于是爸爸也很心烦。

　　我一直很爱妈妈和爸爸，可是他们实在太容易兴奋，尤其是对学校发生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老是把我的某个部分──聪明的部分隐藏起来不让他们知道的原因。再说到幼儿园那时吧，爸妈甚至不知道我已经学会阅读了。说真的，把聪明当成秘密隐藏起来，对我来说早已不是什么难事。我妈妈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我爸爸自己经营生意，他们还要做家务、整理庭院，加上照顾三个小孩。而事实就是，妈妈和爸爸永远比麻雀还忙。我从来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也不想惹麻烦，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可以独处不受干扰。我很小心，不要让爸妈为我担心。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花了很多时间看书，而且我确定他们都注意到这件事。不过他们一定认为我只是喜欢看书上的图片而已，而且我也花很多时间看电视。

　　别以为我是那种怪怪的、木讷古板、远离人群的书呆子，如果我是这样的人，他们一定会非常担心。我在托儿所和小区里都有朋友，我喜欢踢足球，也喜欢在外面闲晃。爸妈一直认为我是个普通的小孩。

　　后来我去上学，成为幼儿园学生。

　　所以，爸妈现在很担心，他们去找汉克宁校长，甚至连特殊教育老师和心理辅导顾问也加入了，学校的每个人一致判定我有学习障碍。我可以感觉到所有人都开始用某一种眼光看我，而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想要让大家觉得我犯了什么错，所以两个星期后，我知道我该停止当一只猫了。

　　但我不想开始作回我自己，这样似乎也挺危险的。

　　我想了又想，想出一个简单的方法：不要当一只猫，来当“复制猫”！我决定每天模仿班上的某一个小孩，一天换一个。这样我就会变成幼儿园中其他儿童的动态平均值。

　　所以某个星期三早上，我不再钻到桌子底下，我挑了一个小孩来复制。我开始学史蒂芬‧寇帝斯所做的每一件事，没有真的完全一样，不过非常相似，而且他不会知道我正在复制他。

　　当史蒂芬坐在教室的地毯上，看着苏珊帮布里居老师挑出这周正确的一天并拿出那一天的日期板，我也一样坐着、看着。

　　当史蒂芬拿出拼图，我也照做，而且我花了和史蒂芬一样长的时间拼拼图。

　　当史蒂芬开始玩积木，我也照做，而且我试着让我的积木房子和史蒂芬的有几分相似。

　　当史蒂芬坐在位子上，试着用铅笔画出 字母“A”，我坐在他附近，用蜡笔画个“B”。我可以完美无缺地写出所有的字母，还有几百个完整的拼字。可是我让事情看起来是：我写“B”这个字母的困难程度和史蒂芬写“A”一样。

　　这个上午很快地过去了，我很惊讶的发现，史蒂芬做了那么多事情，内容包罗万象。幼儿园对我而言有了全新的意义，这里变成我的实验室。

　　第二天，我选择当凯特琳。她把珠子串成一串项链，我照做。她在戏剧表演区演出，我也照做。她画了几只彩色的蝴蝶，我也照做；而且在户外游戏时间时，我甚至还参加凯特琳和其他三个女生的捉人游戏。对我来说，这是另一个别富教育意义的一天。

　　由于我的行为突然出现大幅度的转变，布里居老师觉得很震惊也很兴奋；特殊教育老师也是；当然，我爸妈也是。自从我变成一个中间值的普通小孩，我的压力立刻停止了。

　　然而，我的研究才刚开始呢。海伦、罗拉、罗纳、卡西、菲力普、杰里米、凯伦、詹姆斯、金、苏珊、艾略特……一天又一天，我扮演复制猫，当不同小孩的影子。每天都是新鲜有趣的。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班级的一分子，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也体会到：我喜欢我的聪明。幼儿园生活让我明白一个关于我的重要事实：我是一个天才。大部分小孩很难做到的事，对我来说却很简单。我看到其他小孩努力学习字母怎么写，努力学习每个字母的发音，费尽力气只是要用手指握住铅笔或是拿稳剪刀而已。我知道他们没有半个人想的事情跟我一样，也没有人有能力和我读同一类的书。梅根是班上除了我之外唯一能阅读的小孩，不过她读的只是简单的图画书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清楚我领先大家的幅度有多大，尽管如此，我并不认为自己比其他小孩更好。了解他们越多，我就越羡慕他们，他们能够全心全意努力学习，使我非常惊讶。我明白我不需要像他们那样学习，而且我从没能拥有那种经验。学校对我的意义和他们不一样；正确的说，每件事情对我来说都不一样。

　　幼儿园和我同班的小孩有十五个，一天一个，我轮流复制了他们每个人一次。大约两星期后，我又从史蒂芬开始了第二轮的复制。这是很棒的方法，因为我立刻发现他有了些进步。史蒂芬必定很认真练习写字母，因为现在他已经可以完美的从A写到O了，除了大写的G还是每次都左右颠倒之外。我很想帮他一把，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想守住秘密的话，就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也选了D，把D写成左右颠倒。我是这样想：再两个星期又到复制史蒂芬时，或许他的G就会转回来了。

　　可是要等两个星期实在太久，我等不及了。

　　这是第二天起我跟踪史蒂芬的原因，然后接下来三天也都是，再接下来一星期也还是。一连九天，我看着史蒂芬做的每一件事，听到他说的每一句话。这是一场深度学习之旅。

　　史蒂芬不是班上最聪明的小孩，我很清楚这件事。但史蒂芬真的很认真，对于他做不到的事，他很有耐心，而且永不放弃。遇到困难的事情时，史蒂芬不会对自己生气，他会干脆先离开一下，过阵子再回头重新来过；他终究会解决问题，只是时间早一点或晚一点而已。有时他喜欢一个人坐着，看着窗外发呆，或是用铅笔或蜡笔随意画出一些形状。他看图画书时不只是“看”而已，而是“研究”图片。当史蒂芬玩游戏时，他也总是诚实公平。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在我观察他的这段时间内，史蒂芬从没说过或做过一件卑鄙的事或大发脾气。连一次也没有。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即使别人先对他做了什么卑鄙的事。

　　某个星期一早上，史蒂芬缺席，星期二和星期三也是。星期三晚上，我差点要打电话到他家确定他没有死掉还是出什么事。“如果学校里没有史蒂芬的话……”这个念头突然变成我有生以来所能想象到最糟的事。当他星期四早上从校车上走下来那一刻，我真想冲过去给他一个大拥抱。当然，我没有这样做。

　　就在这时，我决定要让史蒂芬变成我最好的朋友。他是这么棒的人。我想，还有谁可以比史蒂芬更好呢？而且假如史蒂芬是我的朋友，我就能帮他了，因为这是朋友该做的事。

　　在我念菲布鲁克小学的第一年里，最棒的事就是有了史蒂芬‧寇帝斯这个朋友。三年级时，最棒的事情就是史蒂芬家搬到和我家同一条街上。在我认识史蒂芬这五年中最棒的事，就是我和史蒂芬一直被分到同一班，给同样的老师教。

　　所以我最好的朋友一直是史蒂芬，而且我一直在帮他，很小心的，绝不爱显摆，绝不卖弄聪明。只是有时候给他一点友善的帮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就像是他多出来的老师；不过，多半时间史蒂芬甚至不知道他需要帮忙，也没发现我正在帮他。

　　就在四年级的时候，史蒂芬开始有了改变。四年级刚开学时，我们都要参加一个大规模的“康乃迪克精熟测验”，改变发生在测验结束之后。史蒂芬没拿到好分数。我知道他没考好的原因。我看到他考试时不时表情扭曲、咬铅笔，而且每隔几分钟就抬头看时钟，这些动作表示他感到压力临头。即使我们在上课时已经花了很多很多很多个小时来准备这场考试，结果仍然会是如此。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没有给他压力，他还是考不好的。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是因为在功课方面他是成绩中等的学生，而压力不会帮他进步，这是一定的。所以，史蒂芬的得分在精熟测验的排名就落在比较后面，但也没有到糟糕的地步，只是比较后面而已。

　　我的分数也不怎么样，因为我事先在网络上完整收集到这个测验的所有数据。我已经算好在每个单元中应该做错几题，好让我看起来是一个中等程度的学生。我爸妈不会太喜欢这个分数，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在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时，我一直是成绩中等的学生，事情就是这样，这次的大考试只不过证明了这件事而已。

　　所以啰，我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康乃迪克精熟测验的分数。

　　可是因为某些原因，史蒂芬很在意。他非常在意他的分数，从他说过的话来看，我猜他的爸妈应该有答应要给他很大的奖励，如果他得高分的话。

　　我马上注意到史蒂芬的转变。每当他的作业或考试分数变差，他就会生自己的气。他担心考试的事，即使是他最拿手的拼字测验也一样。有时候他甚至会装病，这样他就可以回家，不用待在学校。史蒂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最糟的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

　　我们的四年级导师是罗森女士，她是位很棒的老师。她说过，考试分数不代表什么。她将考试成绩称为“拍立得”，只是把我们现在的学习情形拍下来，给我们一个机会了解自己，并且找出需要改善的地方。她说，别担心现在的分数低，因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改善。她说的都是真的，我完全能了解。可是我发现史蒂芬不相信罗森老师，他觉得他再也做不好学校的功课，对他而言，对付学业根本是场艰苦的战争。

　　史蒂芬不是唯一这样想的人，所有的学生都开始记录考试分数和家庭作业的成绩。学校突然完全变成竞赛的地方，而分数是唯一能分出胜负的方法。无论功课或考试都是一场场的比赛，我甚至还亲眼看到两个学生在拼字测验时作弊。

　　在四年级过了一半时，我们班上有三个学生被选上参加优等生课程。这些优等生会被编入特别班，读特别的书，有特别的老师，而且如果他们很努力，就会一直被往前推进，甚至跳级升学。于是上学变成是在参加一场大型比赛，而优等生好像已经赢得了胜利。

　　还有一个原因，班上的每个学生开始把自己归到聪明学生、中等学生、笨学生三种中的一种。这真的很糟糕，因为史蒂芬开始认为他是笨学生中的一员。这当然不是真的，完全不是，对任何学生来说都不是，偏偏这就是史蒂芬的想法。

　　对史蒂芬来说，四年级是痛苦的一年，对我来说也是，没有人会在最好的朋友不快乐的时候，还可以感到快乐。

　　四年级结束时，史蒂芬觉得很开心，好似他的麻烦已经终结，暑假一定会很好玩，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这时我已经看到即将到来的五年级会怎么样了。史蒂芬还不知道五年级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有一个弟弟，所以史蒂芬是他家第一个要从康乃迪克州的菲布鲁克小学毕业的学生。

　　我就不是这样了。我很了解菲布鲁克小学五年级的事，我看着安念完五年级，接着是托德。五年级，是安开始变成可怕的“A制造机”的时候，这是在爸妈全力推动下发生的。五年级的分数跟国中、高中一样，是真的用字母来打成绩，不再只是可爱的“＋”、“－”、“>”了。五年级的分数是玩真的，分成A、B、C、D、F。五年级的分数决定哪一个小孩在国中时可以跳级念数学班，哪一个小孩可以念进阶英文班、外语课程，或是密集科学课程。在康乃迪克州的菲布鲁克小学，五年级的成绩事关重大。

　　如果史蒂芬被精熟测验和四年级这些小比赛搞得一团乱，那五年级将会比四年级糟糕十倍。一旦史蒂芬对上五年级，那必定像火车对撞一样惨。

　　从五年级第一个学期开学，我清楚看到这件事开始发生，而且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除非有个人可以想出个办法帮他一把。

　　这是我的任务，因为这就是最好的朋友应该做的。如果我有能力，我就要出手帮忙。

　　在妈妈大叫“吃晚餐了！”的同时，我的脑子里正在思考的就是这些事。

　　“别忘了，”她朝楼上叫安、托德和我，“请带着成绩单到餐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