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坏人，别人都这样说，我的爸爸妈妈都这样说。我这一辈子完蛋了，监狱就是我的家！”他咬着嘴唇，稚气未脱的腮上轻轻抽搐着。“你们都滚开！”他突然对旁边的人们挥起了拳头。人们吓得退到远远的地方，像瞅着一个怪物。

　　沉默了许久，“三进宫”终于说话了：“我恨他们！”

　　“谁？”

　　“我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

　　他给林非是讲起自己的过去。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只知道玩乐不管孩子的人，养了儿子跟养一条狗一样，饿不死就行。“三进宫”自小吃“百家饭”，奶奶家、大伯家、邻居家，到了人家的家就跟自己家一样硬气，见到食物拿起来就吃。到了上学的年龄，他的父母就更省心了，完全交给了学校。偏偏这时候他们知道了“上进”，希望儿子比他们出息，就格外地关心孩子的分数，只要考得不好，就是一顿棍棒。“三进宫”开始害怕考试，害怕进学校，他就逃学，编谎话骗老师，老师就给家长告状，于是他成了父母和老师痛恨的人，同时父母和老师也成了他痛恨的人。第一次被关进拘留所是因为偷了学校买教科书的钱跟几个小玩闹买了酒喝，释放后他的爸爸将他用绳子捆上，再用蘸了水的鞭子抽，打得他学鬼叫。

　　“你不知道，他比警察还黑，把我往死里打。警察只是把我铐上踢我几脚，我那混账爹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恨他们，他们不该生了我！我恨老师，他们只喜欢学习好的学生，把我不当人。你也是老师，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偏心？”他逼视着林非是，似乎要在林非是身上“讨还血债”。林非是打了个冷战，暗暗检查自己：有没有歧视过差生，侮辱过调皮的学生？检查了一遍觉得错误不严重，但还是怯怯地说：“凭良心说，我好一点，但做得还不够好，回去以后我一定格外关心你这样的孩子。”

　　“我如果有你这样的爹，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别这样说，只要是父母，给了你生命，都应该感激，而不应该仇恨。”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他又换成玩世不恭的姿态，伸了个懒腰，“这样的爹妈，我八辈子也感不激！”

　　“那你为什么总想你妈的大饼？”

　　“三进宫”翻了林非是一眼，也不回答，趿拉着破拖鞋跑开了，先给“制造”炸药的小伙子来了一个耳光，又扭住一个交通肇事的中年人的胳膊，假装给他上铐子。院里响起一片骂声。

　　“我早就看出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有那唾沫还不如暖暖肚子呢！”有人幸灾乐祸地在一边给林非是打击。这是个扒手，早就对林非是给“三进宫”以格外的关心而愤愤然，希望林非是把好吃的多给自己一些。“这是个绝顶的坏蛋，狗改不了吃屎！”他常常在夜间在林非是耳边恨恨地说，希望林非是不要再关心“三进宫”。

　　林非是实在压不住火气，瞪了扒手一眼，失落地跌坐一边。对“三进宫”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会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变成个良家少年。但是他受不了扒手的麻木和恶毒，假如“三进宫”身边不都是这样鄙视和凶恶的人，他也不会滑得这样远。

　　一天早上，看守打开门，大家涌出去“放风”，林非是到了院里感觉有些异样：“三进宫”没有围着院子跑，也没有喊他妈的大饼。他惊奇地四下里寻找，发现“三进宫”正在一个墙角蹲着摆弄什么。忽然，他站起来，手里攥着个东西，走到水龙头边，扭开水管，就把手伸过去。

　　“快住手，你这坏蛋！放了它，大小是一条性命！”有人大声地吆喝他。林非是凑近前去看，发现他手里捏着一只雏燕，他正把燕子的小脑袋对着水淋着。

　　“放开！”林非是大声叫道。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折磨小燕子。林非是一时起急，伸手扇了他一个耳光，趁他发呆的时机，一把抢过小燕子。林非是等待“三进宫”的怒骂或还手，“三进宫”却揉着后脑勺咧嘴笑了：“你想要就拿去，干吗打人？你说过从没打过学生，看起来也是假的。”

　　这回轮到林非是发蒙了，他怔了片刻，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这人真怪，我打了人从不说‘对不起’，别人打了我也不说‘对不起’。你是第一个给我说‘对不起’的人，好了，我还你一个‘没关系’。嘻嘻，‘对不起’。”他像幼儿学舌一样重复着这三个字，津津有味的。

　　林非是伸开手掌给他看：“这么弱小的一个生命，它招你了，惹你了？为什么要对它下毒手？”

　　“你真是个怪人，我又没杀人，你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他不耐烦地质问林非是。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它有生命，就不应该无故伤害它。一个生命来世界上一遭不容易，就跟我们人一样珍贵。”

　　“真新鲜，这种东西我杀得多了，从没听说它们跟人一样。这么说，我成了‘杀人犯’？”他有些挑衅地反问林非是。

　　“对动物狠心，慢慢会变得对人狠心。对动物有爱心的人，常常对人也友好。你的根底是缺乏爱心，我希望你以后对身边的动物还有人都怀有一点爱心，别有那么多的仇恨。”

　　“我给别人爱心，谁给我爱心？哪有那么多的心给别人？”

　　林非是知道自己相当于跟幼儿对话，但还没有死心。他说：“爱是种下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仇恨收获的就是仇恨。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经常杀狗人的故事？他最爱吃狗肉，把三里五乡的狗都杀得差不多了，在他将近年老的时候，有一天去赶集，路遇两条野狗堵住了他的道路。这一天他没有带家伙，两条狗向他发起了进攻，开始他还能对付，可是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群狗，结果……”那个结果林非是不忍心说出来，怕吓着他。

　　“结果那老家伙让狗给吃了。”他很坦然地说出了这个结果，又咧了咧嘴，“我没杀过狗，我还喜欢养狗呢。但是我杀过刺猬，剥过蛇皮，开母兔的膛从里边拿过没出生的小兔，鸟儿也弄死不少，还烧过‘老家贼’吃……”

　　林非是听得身上直发冷，连忙制止他再说下去：“以后可别这样了，你说，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鸟儿和野兽，只有人，该是多么没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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