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宫”不再说什么，看得出他的心受到了一定的震动，但他是一个不喜欢，或者说不懂得认错的人。林非是把小燕子又交给他，说：“还给你，你看着处理吧。”

　　他嘻嘻地笑着说：“我给它赔个不是，再给它叼条虫子吃。”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燕子跑到一边去了。

　　周围紧张地看着他们的人都松了口气，有人说：“你真行，我还怕他会打你呢！”

　　看得出，这个“问题少年”正在慢慢向林非是靠拢，他也不能再叫人家“三进宫”了，得知他姓马，林非是就叫他小马。

　　“表叔，你有孩子吧？”

　　“有啊，一个漂亮女儿。”

　　“这个表妹有福气呀。假如，假如你有我这样一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你怎么办？”

　　“教育他，让他改过自新。”

　　“假如教育不好呢？比如像我这样天生的坏种，你是不是跟他断绝关系？”

　　这个问题太有难度了，林非是从来没有想过，看起来小马是想过无数遍了。是啊，假如我有这么一个逆子，屡教不改，我该怎么办？林非是一边考虑一边说，牙疼似的：“首先，首先我不认为你是‘坏种’，你只是在最需要爱的时候缺失了爱，如果有人给你补上，你就会因为爱而产生责任心，就不忍心再做坏事了。”

　　小马不认可林非是的回答，他有些匪气的双眼不信任地逼视着林非是：“你没有回答我，假如有我这样死不悔改的孩子，你该怎么办。”

　　“假如，假如……”林非是不由得身临其境，心中一阵刺痛，仿佛他真有这样一个儿子，“假如他实在改不好，我愿意让他长期呆在‘里边’免得他祸害别人，但是，但是我不会跟他断绝关系，我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会经常来看望他，给他送吃的和衣物，我会每天在夜里为他祈祷，让上天帮他浪子回头……”林非是实在说不下去了，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他想，假如我真有这么一个儿子，一定痛死我了。他把头扭向一边，不愿小马看见自己的泪水。

　　小马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跑开了。林非是的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假如我有这样一个儿子，我是否真的能做到刚刚自己说的那样？假如我有这样一个儿子，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儿子，他无恶不作，丢尽了我做父亲的脸面，我作为一名人民教师的脸面，我真的能爱他到永远，就像他刚刚出生纯净漂亮的时候一样爱他吗？世界上真有天生的坏种吗？我要把这些话告诉所有的父母和老师，让他们都用这个假如考问一下自己的内心深处……

　　“我想我妈的大饼啊！”小马愉快地围着院墙边跑边唱，古怪地拖着长腔，像是某种梆子腔的变种。这时，大铁门咣当一响，一个干警把脑袋伸进来大声吆喝着小马的名字，小马同样大声地应声喊“到”，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干警示意他出去：“带上你的东西，走！”

　　小马略一迟疑，做个鬼脸：“没有东西，只有‘南北’。”他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对我说：“表叔，我恐怕要判刑了。你保重！”

　　这种屡教不改、多次进拘留所和看守所的人，一般再发展下去是会被判刑或劳教的。林非是跑到门口，失态地问干警：“是释放还是判刑？”

　　“你管得宽呗？”干警噎了他一句。

　　林非是仍不死心：“希望你们给他一个机会，他能够改好！”

　　“歇着吧，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干警瞪他一眼，对小马说，“你小子人缘不错，快滚出来。”

　　小马模仿着电视上黑帮老大的姿势，对大家一拱手：“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再会再会。”

　　“制造”炸药的小伙子早就对他深恶痛绝，不耐烦地损他：“谁跟你再会，才是撞了鬼了！”

　　“三进宫”，不，小马脚步踉跄地趿拉着他的破拖鞋，光着黑黝黝的脊梁，似乎是满不在乎，又像是带着一丝怯懦，走出了森严的大铁门。

　　一般说来，从拘留所出去都要结算清伙食费的。小马家里从没有看过他，更没有给他送过钱。拘留所有规定，不交伙食费就不放人，除非是升了级———转到看守所或是劳教所。小马走了以后再没有回来，大家猜想他是“高升”了。拘留所里一下子清净起来，常常挨他欺负的人们有时会在寂寞的午后自言自语：“真有点想那个坏小子啊。”

　　等林非是“出来”以后，问遍所有的亲戚，谁都不记得他有这样一个“表侄”。林非是想自己大约给这个小玩闹骗了。但是他不恨“三进宫”，时常想起他黑黝黝的面孔和那稚气未脱中的匪气，林非是相信他恶作剧中有一丝丝善良，想起他亦真亦假的呼唤：“我想我妈呀，想我妈烙的大饼！”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不清楚那个痛恨自己父母的失足少年为什么总在声声呼唤“妈妈的大饼”，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有对母爱的留恋和期待，也许他除了妈妈的大饼再没有吃过更好的东西？他希望“三进宫”这是最后一次“进宫”。

　　林非是也时时想起小马对自己的考问：“假如你有我这样个儿子，你会怎么办？”他就无数次在心里回答自己：“我要一如既往地爱他，我要乞求上苍助他浪子回头……”常常是，他让自己问得心痛不已。

　　“我想我妈的大饼……”“我想我妈的大饼……”

　　林非是想把这句话告诉所有为人父母的，告诉所有从教的同仁。

声明：本文由著作权人授权新浪网独家发表，未经许可，禁止转载。